蘇曉康專文:灰飛煙滅一甲子,不堪回首七十載

2019-09-30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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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淒涼,我們或許是「亡國滅種」的冤大頭,叫它討了二百年的債,否則我們不必慌著強國忠黨或改造民族,以至滅絕了單個的人,而人口卻從四億增長到十二億。六十年裡中國埋頭生產「反革命」,幾無科學發明,卻精於羞辱、折磨之術的鑽研,內含多項世界之最,假如吉尼斯大全肯收錄的話。「與人奮鬥」因發達成一門哲學而「其樂無窮」,這一次我們倒是不屑於俄羅斯的「靈魂」拷問,因為我們有「民族魂」魯迅的專利「靈魂療救」,並在毛澤東手裡發揚光大為「靈魂深處爆發革命」,因為紹興的阿Q穿越時間隧道,終於跟雷鋒握上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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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國度裡,抗議是一種「群膽文化」,悲痛才能聚眾,「清明」由此變成一個「政治哀悼節氣」,而「覺醒」總是在一個「好人」死了之後。七六年一月的寒冷清晨裡,我躺在豫北農村冰涼的被窩裡,被廣播裡的哀樂,催得濁淚滿枕巾。其實大家都跟我一樣,主要是在哭自己,只不過找到一個政治理由才哭得出來。「十里長街送總理」幾乎是一個街頭運動的新創造,但十三年後又去重複一次,至少是很沒有想像力;而統治者更沒有想像力,以為推倒前朝宮牆,擴出一個巨型廣場來,它只具有萬眾雀躍歡呼萬歲一項功能,殊不知造神的空間,恰好是最佳的滅神場所。

盛世/鬼打墻/李叔同

不過,苛政不會錘煉叛逆者的智慧,毋寧只煎熬了他們的焦慮。異想天開的「民主一舉成功」,大概不過是「解放全中國」、「全國山河一片紅」的翻版,乃是由「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未預期地馴化出來。即便聖雄甘地的「非暴力主義」,似乎都用錯了地方,儘管這是二十世紀所能提供的不能再好的和平抗議模式,無奈共產黨豈有英國殖民者的「婦人之仁」?至於文革的絕食,那原本就是中南海裡那個梟雄玩於股掌之上的雕蟲小技。中國七個星期的浩大抗議,啟動了蘇東波崩潰浪潮,卻在本土鉤起二十年更冷酷的壓制。這個更大幻滅,使中國知識份子的脊梁骨愈加缺鈣,而我們或許只能遺憾,那為中國異議者所能使用的抗爭模式,這個世界還沒來得及打造呢。

這六十年,卻把俄國人巴枯寧最早預感的「黃禍」幻覺,落實成真——鴉片戰爭輸入的西方技術與中國人的原始奴性相結合,撫育兩億五千万勞力,日工資一美元,只是沒有再拖著一條辮子而已,也非「亞洲四小龍」同日而語,卻由「新儒家」早就預備好一頂「儒家文明現代化」的桂冠,偏又遇上亞洲當紅而歐美衰退,於是它的胃口,就是全球訂單和買斷全球,於是它便可以綁架酒色財氣的神州,又贖買昏頭脹腦的華爾街,迎來一個油膩膩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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