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龍的最後開學日:教師評鑑制度下的悲鳴

2019-09-24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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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惺惺相惜的人,終於在這個高教沈淪的歷史時間點上碰面,我們在彼此的身上,似乎都看到了如同巴勒斯坦社會學家薩伊德(Edward Wadie Said, 1935-2003)所說的「知識分子」的勇氣:「這個角色必須意識到他的處境,就是要能公開地提出那些令主政者尷尬的問題,對抗那些自居正統的教條口號,而且絕不能輕易地被政府或任何利益集團所收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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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今天這個時代中,知識分子與體制(例如政府、企業、學院、宗教、職業工會……等利益團體)以及世俗權勢的關係日趨緊密,以致知識分子被這些組織收編的情況也已到了異乎尋常的程度。所謂的「專業」,其實在這一波波的政商環境的變遷中,早已逐步變成了養家糊口的職業,然後多數以專業人士自居的知識分子,也只能在不破壞團體、不挑戰權威、不逾越眾人共識的前提下,盡力地促銷自己,以讓自己更具有市場性與競爭力罷了。因此,當我們強調知識分子的責任時,我們所面對的卻是社會權威漫天蓋地而來的強力網絡(例如媒體、政府、集團、甚至同儕)的擠壓與排斥,使得我們常感到沈重的無力感。執意不隸屬於這些權威,在許多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更可悲的是,我們甚至常常被迫地成為目擊者,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權威對弱勢族群的殘害而無可奈何。

為高教一起機車環島,一起抗拒教師評鑑的謝青龍(右)與周平(左)兩位教授。(取自謝青龍臉書)
為高教一起機車環島,一起抗拒教師評鑑的謝青龍(右)與周平(左)兩位教授。(取自謝青龍臉書)

對此,周教授和我均有深切的感受,於是大學校園裡開始多了兩個人散步漫談的景像,這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聊著各種主題,從社會學、哲學到天文學、量子物理、相對論,甚至跨域到心理學、動物實驗與演化論,當然,談的最多的還是台灣的高等教育。

在這每週一次的漫步與漫談中,我和周平激盪出許多的寫作構想與行動計畫。例如兩個人常常不約而同地在媒體與報章雜誌上,發表各種對台灣高等教育的看法,便是受惠於這每週一次的校園漫步與漫談。其中最特殊的是,2016年兩個人決定騎摩托車環島,為台灣的高教與醫療請命。在那次的環島過程中,我們接受許多廣播電台的訪問,也感謝許多報社記者朋友的報導,更高興的是認識了許多在地關心台灣教育與醫療的同好。甚至,我們途經台北時,還在教育部門前召開記者會,提出「高教公共化」、「終結私大門神」、「兼任教師納入勞基法」、「全面抵制集點式教師評鑑」、「終止大學血汗勞動」、「學生助理納入勞健保」及「落實學生自主學習」等七項訴求。如今回顧看來,竟已有兩項訴求得以實現(兼任教師納入勞基法及學生助理納入勞健保),也算為台灣高等教育略盡棉薄之力了。

如今,第六個教師評鑑不合格的年度即將開展,兩個人在校園裡的漫步依然持續進行。對我而言,這些年來與周教授的漫步與漫談,就像是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 1770-1827)《悲愴奏鳴曲》(Sonata Pathétique)中以沈思漫步而著名的第二樂章降A大調〈如歌的慢板〉(Adagio cantabile)一樣。漫步之初,兩個人偏重於沈思與冥想,企期於迸發智慧的對話;但慢慢地,兩個人又進入了另一層次,似乎就無言地沈浸在漫步中飽覽校園風光之趣;最後,我們從漫步的途徑中生出憂傷的情懷,對台灣的高等教育萌生同理同感的憂思。但這樣的沈鬱,並不會阻滯我們的腳步,因為在第二樂章〈如歌的慢板〉之後,緊接而來的,便是第三樂章c小調〈快板的迴旋曲〉(Rondo: allegro),我們將此沈鬱之思慢慢累積起來,再一點一滴地轉化成創作的繆思,讓它在即將到來的第三樂章中躍然而出。

這樣的景像不就是古希臘柏拉圖(Plato, 427-347 B.C.)的「雅典學園」(The School of Athens)及亞里士多德(Aristotle, 384-322 B.C.)的「逍遙學派」(Peripatetic school)所標舉的理想大學氛圍──無目的性的漫步與漫談嗎!?

未來,即便周教授與我都不在大學執教了,但我仍衷心地期盼:這樣「如歌般的慢板」的漫步與漫談,永遠不會在台灣的大學校園裡消失!

*作者為南華大學通識中心專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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