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人可以憑膚色攻擊他人:《憤怒的白人》選摘(1)

2016-09-22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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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人物達倫﹐在離開英國護衛聯盟幾年後﹐ 參與倫敦反緊縮政策的遊行。(白曉紅提供)

書中人物達倫﹐在離開英國護衛聯盟幾年後﹐ 參與倫敦反緊縮政策的遊行。(白曉紅提供)

這是很切身的問題。當時我八歲,就住在伯明罕(Birmingham) 哈克利區(Hockley)的農場街。有一天,我邊走邊沉浸於自己的小世界,滿腦子詩意思想,幻想著未來將如何為我展開。突然之間─砰!我感覺後腦勺被狠狠敲了一下,接著就倒在地上。原 來有個男孩騎腳踏車經過時拿磚塊丟我。當我倒在地上,血從後 腦勺湧出時,他還回頭大吼,「滾回老家去,黑雜種。」我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我正在回家路上呀?誰是黑雜種?後來我媽才詳細解釋,這個國家有些人不喜歡非白人,所以要我們滾回老家。之後有好幾個月,我都在想自己「真正」的家在哪裡?原來不是 伯明罕嗎?當白人真的有這麼了不起?為什麼有人可以只憑膚色 就決定攻擊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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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困惑長大。幾年後,我開始想要獨立空間。因為不想 總跟家人膩在一起,我去了當地的青年中心。當時男孩都愛打桌 球,我打過幾次,也算是擅長,因此,一到青年中心,我立刻走去桌球桌旁,看了幾場比賽後,鼓起勇氣表示想打一場,但立刻被一群年輕男女包圍,他們把我推向門口,說黑人不該來這間青 年中心。因為推擠,我摔倒了好幾次,幸好有一位成年人發現後 跑來制止,但其實也沒幫上什麼忙。他只是叫那群暴徒別煩我,接著把我帶進辦公室,叫我最好別再來,免得害這裡氣氛不好。 他說會來這裡的人就像一家人,而我該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家人。

這只是我小時候經歷過的其中兩次歧視經驗。很快地,我瞭 解自己必須強悍起來,並小心可能恨我及其他類似身分者的人。

往後幾年,我又遭遇幾次種族歧視,但那時的我已經比較「街頭」了。為了保護自己,我學了拳擊和功夫,但要是一次被二十個白人包圍,這些技巧也沒用,更別說有時找麻煩的還是警方。警察也讓我的日子很不好過,但那得用一整本書來談。

他們憎恨我們,也恨不恨我們的人

為了逃離失業,也為了遠離我的「惡棍生活」及西密德蘭 (West Midlands)警局,我在一九七九年時離開伯明罕,前往倫敦。我在東倫敦的萊頓(Leyton)定居下來,那裡和我在伯明罕 居住的街區很像:居民多為勞工階級白人,但算是享受到多元文化社群帶來的好處。當時年輕人喜歡的音樂是龐克、雷鬼、斯卡

(Ska)和靈魂樂。街頭和公園常舉辦各種音樂祭,(大部分)年輕人都相信:為了走過失業低谷,我們該團結一致,而音樂是將大家連結在一起的好方法。但很快地,我發現自己每日每夜仍得面對兩大麻煩:警方(他們擁有足以對付我們的嫌疑人搜身法〔'sus' law〕)和國族陣線(National Front, NF)。NF 的人頭髮通常剃得 很高,或者就是光頭,他們大多穿著捲了褲腳的牛仔褲和包有鋼 片的靴子,而且從不隱瞞想將所有外國人趕走的意圖。他們在街 上大搖大擺地攻擊所有看來跟他們不同的人。他們常攻擊我們的 青年中心,造成大量損失,也曾等我們離開中心後尾隨以進行攻 擊。我往往得靠著打架殺出青年中心,或者得靠著打架才有辦法 回家。但如果要談我所目睹過最暴力的一場攻擊,則發生在某夜 的東倫敦,就在史崔佛大道(Stratford Broadway)上。

史崔佛居民以當地的多元組成為傲,我在這裡總是很有安全感,但我也知道,離此地不遠就是黑人禁入的地方:巴京(Barking) 與景寧鎮(Canning Town)是 NF 的重要根據地,我們被告誡絕對不能前往;那裡的種族主義者可是非常認真地守護自己的領地。

景寧鎮緊鄰史崔佛。某個潮溼悶熱的夜晚,我正盡力以最慢的速度走回家時,注意到一對等公車的情侶似乎在熱戀中,他們的擁吻太激情,我不得不尷尬地別開視線。終於,在一個漫長的吻之後,公車來了,令我驚訝的是只有男孩上車,留下女孩獨自走回家。我知道,假設一定是男生陪女生走去等公車的想法根本性別 歧視,但當時的我確實這麼想。我還在學習。就在女孩走了一小段路之後,(來自景寧鎮的)一些光頭仔從附近的商店門口冒出來。他們圍住那女孩,罵她是「黑鬼愛人」、「婊子」;他們把她踢倒在地上後還繼續踢個沒完,直到我和另一個路人介入後才停止。說介入可能也太誇張了,應該說我們引開他們的注意力,讓女孩剛好有機會起身逃走,過程中我們也被踢得很慘。

讓我震驚的是其中的殘暴。這些十六到三十歲的年輕男子非常強壯,竟然對不到十八歲的女孩猛踢、毆打,還直接踩在她身上。 她也是白人,只因為愛上黑人就被如此憎恨。他們竟能如此痛恨一位素未謀面的人,而這個人甚至可能與他們有親戚關係。他們恨我們,也恨每一個不恨我們的人,對於膽敢愛上我們的人,更是恨之入骨。身為一個拉斯塔法理教的信徒,我從小就被教導心中不要有恨。仇恨不是我的天性—畢竟我們當時總在聽有關愛、和平與團結的歌曲,期許自己成為人類能夠和平共存的榜樣,但我們也知道,要是不做些什麼,隨時都可能在路上被謀殺。

NF 根本就是個納粹組織,所以我們想出一個標語:「自衛無罪」(Self-defence is no offence),而且我們沒在開玩笑。黑人與亞洲人為了自我防衛,在全國上下的地方社群內組織了自衛團體。這些人隨時準備(在必要 時)捍衛被攻擊的人。倫敦有一個名為「紅色行動」(Red Action) 的團體,就是一群左翼分子組織的另類警察組織,他們會到俱樂部及各聚會確保現場沒被入侵,每個人也能安全回家。那時還沒有行 動電話,所以他們用對講機聯繫,如果接到求救電話,他們的反應速度比那些為英女王服務的警方還快。另外還有傳說中的沙麗自救隊(Sari Squad),其中組成分子多為女性,大多擁有南亞背景,她們專精於各種武術,隨時準備「伺候」前來鬧場的種族主義者。她 們的打鬥招數非常花俏,送走攻擊者後還常唱起歌來。

作者班傑明.傑凡尼亞(Benjamin Zephaniah),是詩人,也致力於反種族主義的社會運動。(取自作者官網)
作者班傑明.傑凡尼亞(Benjamin Zephaniah),是詩人,也致力於反種族主義的社會運動。(取自作者官網)

缺乏智識基礎的政黨NF,只會驅趕移民

NF 始終沒有掩飾自己的偏執自大。他們頌唱種族歧視的歌 曲,遵奉法西斯英雄,也行納粹禮,但後來情況變得很奇怪:這群人之中出現了路線分歧。是的,他們曾在選舉中推出候選人, 但現在,這場「運動」中出現了尋求大眾尊敬的團體,並致力成為一個透過選票而存在的實質政黨。我們還是得在街頭上與 NF 對抗,但也看到他們之中有些人開始穿著西裝出現在電視上,甚 至建立專屬自己政黨的節目,而有些人認為這正是 NF 開始走下坡的原因—他們示範了一個政黨如果毫無智識基礎會變成什麼模樣。我們以前只知道,為了讓英國能夠「更英國」,他們打算趕走移民,但現在我們也知道,為了降低犯罪率,他們打算趕走移民;為了拯救健保窘況,他們打算趕走移民;為了改善通膨問題,他們打算趕走移民;為了讓交通不再阻塞,他們打算趕走移民;為了改善英國的天氣,他們打算趕走移民─這是他們唯一的理念。

NF 不停爭論他們該宣揚種族主義到什麼程度,以及他們該把此精神發揚在什麼領域,但在過程中,他們的成員人數開始下降。此時「戰鬥十八」(Combat 18, C18)和英國國家黨(British National Party, BNP) 興起。 曾有一段時間,BNP 成為這股種族主 義風潮中最受歡迎的代表,他們沒落後緊接崛起的是英國獨立黨(United  Kingdom  Independence  Party, UKIP)及英格蘭護衛聯盟 (English Defence League, EDL)。這並非我的研究領域,只是對此有興趣,畢竟身為作家和評論員,我會在電視辯論節目上遇到這 些傢伙—但我要再次強調:我們還是得在街頭上與他們對抗。

這些種族主義團體忙著改變他們的名字和公關面孔,但他們的受害者對此毫不在意。當他們在思考究竟要穿西裝還是皮靴時,我們從沒想過該穿些什麼來回應,只是繼續在街頭為了保命而戰。在不同階段,這些種族主義者會改變說詞,宣稱他們的敵人是「巴 基斯坦佬(Pakis)」、「牙買加亞地佬(Jamaican yardies)2」或「伊 斯蘭基本教義派」,但他們在街頭上攻擊的還是同一群人,而我 們(也就是那同一群人)也仍得在街頭上作戰。一切其實沒什麼改變。

被壓迫的黑人和白人應該團結起來

這些年來,許多人挺身對抗種族主義暴徒,並保護我們得以 在街上安全行走,他們讓我得到許多啟發與力量。警方始終不認真看待那些攻擊黑人的暴力行為,甚至容忍種族主義者在街頭橫行、獵捕我們,指控移民淹沒了英國的政府更是他們的後盾,所以我們只能靠自己。在艱困求生的過程中,還有許多無名英雄冒著生命危險在前線戰鬥,有些人甚至因此死去,我們一定要永遠記得他們。他們沒有紀念碑,國家也不認可他們的貢獻,但都是真正的殉道者。不過讓我傷心的是,有些曾經對抗種族主義的人現在也成為體制的一部分,比較好的只是勉強容忍其中的種族主 義,比較糟的則變成共犯,成為所謂「種族產業」的一員。他們 非常懂得如何申請補助、推出計畫,或者熟於在這蓬勃的「種族 產業」中尋找足以得到「好工作」的定位。這不是在批判他們, 但我想(再次)強調,當他們汲營於此時,我們仍在街頭對抗那些種族主義者。

布萊爾.皮區、史蒂芬.羅倫斯、安東尼.沃 克和我在史崔佛目睹被打的女孩遭攻擊時並不在開會、不在申請補助、也沒在競選國會議員,他們只是走在街上。

有人宣稱政治菁英忽略了白人勞工階級,對此我必須表示同意。英國各地都有生活在貧民窟的窮苦白人,他們的居住環境極糟,賴以維生的傳統產業已被摧毀,學校也早已衰敗沒落,這幾 十年來,無論什麼膚色的政府都忽略他們求救的哭喊。這是真的。但同樣也有窮困的黑人住在英國各地的貧民窟。他們的居住環境 一樣糟,賴以維生的傳統產業一樣被摧毀,學校一樣衰敗沒落,自從奴隸貿易與大英帝國建立以來,他們的求救呼喊也從未被重視。

正因為如此,我始終認為窮苦的白人和黑人應該團結起來,要求人們不再忽視我們的慘況。畢竟這是典型「分而治之」(divide- and-rule)的伎倆—所有主流政治家最害怕的,就是我們終於瞭 解彼此之間有多少共通處,於是決定不再干戈相向,轉而團結對 抗他們。無論在詩歌或評論中,我總是不停提及:團結就是力量。我們應該達到這樣的境地,不再談論黑人權利、白人權利、亞洲人權利或移工權利,而是去談「我們的權利」,只要不同膚色的 弱勢群體被視為他者,只要我們繼續被歸責為社會的疾病根源(就 連路上車子太多都算在我們頭上),就該繼續嘗試呼求政治家誠實以對,也該繼續呼籲白人勞工階級與我們合作。但要是他們不 願意,我們仍得繼續在街頭上與之對抗。這是很切身的問題。

白曉紅新著《憤怒的白人:直擊英國極右派》的中英文版本。中文由南方家園出版社出版。
白曉紅新著《憤怒的白人:直擊英國極右派》的中英文版本。中文由南方家園出版社出版。

*作者為牙買加裔英國人。詩人、作家與反種族主義的運動者。本文選自白曉紅新著《憤怒的白人:直擊英國極右派》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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