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工作是行不通的:《窮忙》選摘(3)

2016-08-22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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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努力工作,仍是脫離不了貧窮。(圖片取自kuer.org)

即使努力工作,仍是脫離不了貧窮。(圖片取自kuer.org)

克里斯蒂的工作是這個缺乏勞動力的國家不可或缺的那種,每天早上,她開著她那台一九八六年出廠的破爛福斯汽車,從公共住宅的公寓去俄亥俄州阿克倫的基督教女青年會托兒所,在那裡全天候照看小孩,好讓他們的父母能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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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兩周會收到一張大約三百三十美元的支票,而這樣的薪資無法讓她將自己的兩個小孩都送去她工作的托兒所;沒有銀行帳戶,因為她沒辦法把錢存在裡面太久。雖然盡量謹慎購物,但她總是被帳單追著跑,還得加上付不完的滯納金。她的低收入讓她有資格可以領取食物券和租金補貼,但每當她的薪水稍微多了一點,政府機構就會減少她可領取的福利,這讓她覺得自己因為工作而受到懲罰。她受困在福利改革的迴圈中,必須依據一九九六年實施的《個人責任與工作機會調解法》。

一開始,新法令適逢經濟繁榮,讓領取社會救助金的案件數目直線下降,各州能夠靈活調度,自行管理施行的時間限制與工作要求,有些結合了政府、業界與慈善單位的創新聯盟,能夠引導大家有效地工作培訓與就業。不過,大部分缺人的工作都有三項令人不快的特點:低工資、沒福利、沒前景。克里斯蒂認為自己的情況就是如此。她的皮夾裡唯一一張像信用卡的東西,是一張藍綠色的塑膠卡片,這張卡片裡面包含了她每個月最早的一筆收入,讓她能有第一筆消費,只能用來買食物,不能買熟食或者是寵物飼料。這是她給我看的資產負債表紀錄上的第一行,記錄期間是某個尋常的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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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福卡的第一筆消費,只能用來買食物,不能買熟食或者是寵物飼料。(圖片取自dailysignal.com)

但是隨著克里斯蒂的薪資微幅上升,就連這張卡片裡一開始的金額也被蠶食掉了。根據收入來發放福利補助是有道理的:你需要的越少,你得到的就越少。這是從經濟層面來看。可是在心理層面,卻讓受益人有如面臨地獄。每三個月,克里斯蒂就得請半天假(損失半天的工資),帶著一個信封去找社工,裡面裝滿薪資單、水電帳單、房租收據,負責她案子的社工脾氣不好,一把奪過信封,用國家規定的公式算出她的食物券配額,以及她的小孩是否符合健康保險申請資格。克里斯蒂完成培訓課程後,每小時的工資多了十分錢,而她的食物券配額則每個月少了十美元。這讓她每個月只多了六美元可用,不能說都沒有增加,但感覺上就是那樣。

許多原來接受社會福利補助的人,去工作時只覺得終於擺脫了官僚機構,不必再領食物券、醫療津貼和住宅補助;但是有些人搞錯了,以為自己不依靠社會福利,就沒有資格領取救濟;有些人則寧願放棄自己的權利,也不願意冒著麻煩與羞辱去抗爭。不過默默投降可不符合克里斯蒂的個性,她既聰明又執著,這正是想在體制下談判所需具備的特質。她從不退縮,敢向上級提出投訴。如果你一腳剛踏入職場,另一腳卻深陷在繁文縟節之中,要經營與老闆之間的關係、找到可靠的托兒所,還要應付一團亂、沒繳清的帳單,很容易會失去平衡。這些對一個沒多少經驗的單親媽媽來說夠嚇人了,此外還要再加上官僚體系的監視。政府不像供給者,反而比較像是檢察官,況且你還要想像跟克里斯蒂一樣患有高血壓。

她引用體制的規定,拿到自己應得的份,但是她也會詐欺—或者說她以為自己在詐欺。她的男友凱文偷偷跟她住在一起。凱文是她兒子的父親,她很確定如果房屋管理委員會得知此事,她就會被趕出去,原因是凱文是個判刑確認的重刑犯(人身攻擊,刑期兩年),而且他有謀生的能力。雖然凱文賺不了多少,卻會讓她喪失領取福利的資格。政府援助與全然赤貧之間只有一線之隔,小小的謊言在尋找生存空間時意義重大。

克里斯蒂的生活加總起來充滿了緊繃的壓力,很難從她的開支清單中找到樂趣或奢侈品。每個月五號,她從凱文那裡拿到孩子每周的扶養費三十七點六八美元(她並未從她女兒的父親那裡拿到任何費用,那人因為攻擊行為,被判長期監禁),同一天,她的車子加了五美元的油。隔天,她自掏腰包,花了六美元帶托兒所的小孩去動物園。發薪日第八天,她三百三十美元的支票一瞬間就全沒了。

首先是她稱為「稅金」的支票兌現費用三美元,這還只是匯票所需諸多費用的其中一項(等於是沒有銀行帳戶的罰金);很快地一百七十二美元繳了房租;其中包括十美元的滯納金,她總是得交這筆費用,因為她從來沒有足夠的錢可以在每個月的一號交房租;接下來,因為已經十月了,她得開始準備聖誕節。她在一間店裡付了三十一點四七美元,以分期預付的方式買禮物;另外十美元買汽油,四十美元給兩個小孩買鞋子,然後用五美元在一家二手商店買了一件燈芯絨長褲、五美元買一件上衣、十美元買一件喇叭褲;最後還有兩周交一次,四十七美元的汽車保險。三百三十美元就這樣沒了,她的電視、衣物、家具和家裡其他的東西,全都沒有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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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社會救助的貧窮家庭在食物上的選擇並不多。(圖片取自www.npr_.org)

水電費和其他的帳單要用接近月底時領到的第二張支票來付,她的電話費通常是每個月四十三美元。公寓的瓦斯燃料費三十四美元、電費四十六美元,還有處方藥大約八到十五美元。每個月的汽車貸款要一百五十美元、醫療保險七十二美元、有線電視頻道費四十三美元。如今有線電視已經不是低收入家庭所認定的奢侈品,不需要縮衣節食就能擁有,許多現代美國文化都透過電視傳遞,少了電視所能提供的視野,貧窮的人會更加邊緣化,而且電視算是相對便宜的娛樂。「我只有最基本的,」克里斯蒂解釋著,「我有一根天線,但沒有訊號,所以什麼也看不到。」她希望收訊能夠好一點,因為她跟凱文都喜歡看摔跤。

克里斯蒂預算吃緊的原因之一,是因為她買了很多高價、廣告強力推銷的零食、垃圾食物和調理包。這些東西提供了工作繁忙的職業婦女、還有那些沒學過該怎麼料理的人一條輕鬆的退路。克里斯蒂和凱文的娛樂主要是吃吃喝喝,她十一歲大的女兒帶著表現不錯的成績單回家時,他們就會獎勵她,想辦法湊點錢,晚上到一家還可以的餐廳去吃飯。可能是墨西哥餐廳,或者星期三的話,就去街上那家萊恩餐館。星期三是萊恩餐館的牛排之夜,這是一家大型餐廳,可以闔家吃到飽,就位於他們居住的黑人社區邊緣。自助餐台上堆滿了熱騰騰的馬鈴薯和青豆,還有一塊塊的厚切牛肉,周圍滿是愉快的各色人種,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小孩子推來擠去,友善地跟彼此道歉,端走一盤又一盤足夠吃到撐的食物,一個人只要九美元。

偶爾克里斯蒂跟凱文也會犒賞自己,邀請朋友過來,在鐵桶裡點燃木炭。他們在她一樓的公寓,把這個鐵桶當作烤肉架,享用烤雞肉和肋排,痛飲美樂啤酒。他們是想要喝醉嗎?「呃……」凱文沉吟著回答。

「嗯……」克里斯蒂說:「孩子不在身邊的時候,我會去夜總會喝酒,然後回家睡覺。」她開心地笑了。她喜歡的酒包括布恩農場(Boone’s Farm wine)、馬尼舍維茨(Manischewitz Cream)和保羅梅森白蘭地(Paul Mason brandy),這解釋了她寫給我的紀錄裡,十月十二日為何花了十五美元買一瓶。但她不是酒鬼,她跟凱文都發誓他們不碰毒品,儘管社區裡到處都有慫恿他們嘗試的毒販。

克里斯蒂之前的工作也在最低工資邊緣,她在假日酒店做過服務生兼收銀員,也在凱馬特超市當過收銀員,在酒吧當過服務生,還在很多餐廳裡當過廚師、服務生跟收銀員。她已經是各種職業培訓課程的半調子資深學員,訓練她成為零售業售貨員、公車司機、獄警,但是這些課程從來沒能讓她跟她的同學通過考試,找到工作。她用兩個字解釋自己為何再也沒有回去唸大學:「懶惰。」

她覺得自己懶惰,這很離奇,因為她的工作很辛苦,工資又低,需要付出許多努力才能維持生活。快要被帳單淹沒的時候,她解釋道:「我這個月繳這份帳單,下個月就先繳另一份。我常常輪流繳費。但你收到電話帳單了,就得每個月都繳;要是你漏繳,不得了,下個月變兩倍,再下個月變三倍,接下來你就被斷話了。我的生活就是一堆停話通知,每個月都繳帳單,但是每個月都會收到通知,因為每個人都希望你每個月一號就繳錢。

她克里斯蒂似乎註定要做低收入的工作,無論她的工作對促進國家福祉有多重要,都沒有明確的升遷機會。依照她原本的生活,一切本該完美地與舒適的人生接軌,但是她在剛成年的時候走錯路了,現在的她需要高等教育來推她一把,或者找到合適的職業訓練。總之,光靠努力工作是行不通的。

讓努力工作這個值得尊敬的美德受到玷污,可不是我們想要學到的教訓,但是除非雇主能夠、並且願意為這個社會的基本勞動力付出更多,否則那些在貧窮邊緣工作的人,就只能留在原地,美國讚美工作者的詩篇聽起來也只是更刺耳而已。

*作者大衛‧K‧謝普勒 David K. Shipler,一九六六年至一九八八年任職於《紐約時報》。曾於紐約、西貢、莫斯科與耶路撒冷從事新聞報導,後擔任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首席外交記者。此外,他也為《紐約客》、《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等撰寫文章。一九八三年與托馬斯‧弗里德曼獲喬治‧波爾克新聞獎,二○○一年以《受傷的靈魂》(Arab and Jew: Wounded Spirits in a Promised Land)獲普立茲獎,著有《俄羅斯:破碎的偶像,莊嚴的夢想》(Russia)、《陌生人的國度:黑白美國》(A Country of Strangers)。現為布魯金斯學會客座學者和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高級研究員,並任教於普林斯頓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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