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正在進行式─香港的雙重憲制危機

2016-08-03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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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民族黨召集人陳浩天於7月30日收到選管會電郵,指他被正式取消參選立法會的資格。(BBC中文網)

香港民族黨召集人陳浩天於7月30日收到選管會電郵,指他被正式取消參選立法會的資格。(BBC中文網)

7月30日,香港政府的選舉事務處,以香港民族黨的陳浩天主張港獨、不擁護基本法為由,決定不給予其選舉提名。這也是香港開埠以來,第一次有候選人因政治立場被褫奪參選資格。而此類事件,即使在威權統治時期的台灣,也未有聽聞。決定一出,傳統上親北京的建制派陣營均表示歡迎。而儘管與陳浩天,以及他的民族黨存在立場上的巨大差異,泛民主派均對決定表示憂慮:如果開了以政治立場審核候選人的先例,今後相關的審查範圍將不局限於港獨,而可能不斷擴大,永無止境,摧毀香港本就極為有限的民主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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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事件,也被人稱為「香港回歸以來的第一次憲制危機」。從憲制性法律的意義出發,有兩點原因:

其一,基本法》不適用於個人。作為憲制性法律,其精神在於約束政府行為,適用對象應是廣義上的政府機構、以及其他法律。因而,當法庭發起合憲性審查(違憲審查),而判定法律違反《基本法》時,它便不能執行。換而言之,只有法律或政府機構會違反《基本法》,而個人則不會。 個人行為只會受到不違反《基本法》的普通法律約束。以憲制性法律去框定個人行為規範,在完善的憲政國家可以說是聞所未聞。而我們常聽說的總統違憲,則是將總統(連同總統府)視為一個國家機關,而非個人。

香港學生組織「學民思潮」(Scholarism)20日宣布停止運作(學民思潮臉書)
香港學生組織「學民思潮」(Scholarism)3月20日宣布停止運作。(學民思潮臉書)

其二,擁護《基本法》不代表不能修改基本法。陳浩天選擇通過選舉推動其政治理念的行為,已足以證明其擁護《基本法》。因為「擁護」不同於「認同」,「擁護」的意義是「選擇遵守」。就如同許多台派立委,對《中華民國憲法》中的部分條文嗤之以鼻。因為《基本法》中已經賦予了議員修改基本法的權利,如果「擁護」等於「認同」,便和議員的修法權矛盾。陳浩天當然有權力在議會中通過修法程序以實現它的港獨主張。而所謂「不擁護基本法」的行為,則是將其視為無物:例如發起武裝暴動。就像許多台派立委,對於《中華民國憲法》中的部分條文嗤之以鼻,但只要他們選擇「尊重憲法的方式」,進入立法院、達到四分之三多數,以修改憲法,都不能說他們不尊重憲法或憲制。

當然,有人提出《基本法》159條已經列明:任何修改不可與中央對港基本政策抵觸。但這樣的反駁無視了一個前提:中央對港的基本政策有無可能改變。至少從可能性上來說,中共的政策都可以從文化大革命改變到發展市場經濟,「對港政策」這種小東西改變起來又算什麼呢?假如在陳浩天的任期內,中央對港政策發生了改變,或是陳先生有能力改變中央的政策,該如何處理呢?縱使這樣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但無視這樣的可能性,絕不符合憲制性法律的基本原則。

當然,上面所說的只是憲政的基本原則。可以想定,陳浩天必然會對選舉事務處提出司法复核。而訴訟一路進行到終審法院之後,陳浩天一方勝訴的可能性並不低。可以想見,此時北京的全國人大主動解釋《基本法》,幾乎是必然的,而這可能造成香港更嚴重的憲政危機。

香港民族黨成立,以年輕人為骨幹。(視頻截圖)
香港民族黨成立,以年輕人為骨幹。(視頻截圖)

長期以來,中央同香港法界人士在對於《基本法》的理解上存在分歧。在北京認知中:《基本法》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子法律,其立法目的首先是「維護一國」,亦即遏制一切可能將香港分離出去的行為。而在一些本地法界人士眼中:《基本法》作為香港的憲制性法律,首先需要符合上文中所提到的憲制性法律原則,而這在北京眼中卻只是其次。換而言之:港人將《基本法》視為約束政府、維繫權利的工具;而北京則將其視為鞏固權力、加強權威的工具。

這一點,亦可以從憲法在中國的地位看出。在中國,由於缺少違憲審查機制,憲法缺少了最基本的功能:即審視一般法律是否符合憲法的規範。在「黨領導一切」的精神下:沒有中立的法院可以根據憲法,判定中央政府的行為不符合憲法規範。從憲政的角度出發,這樣的憲法無異於廢紙一張。但中國官方依然大張旗鼓的搞「憲法日」活動,宣傳「依憲制國」,但內容卻集中於:黨的領導、根本性的社會主義制度。「利用憲法」的意圖表露無遺。

回到香港。在過去,所謂基本法的實質內涵一直是模糊的。除了政改之外,人大對基本法的解釋都集中在「非核心議題」上,例如居港權或外交管轄權。儘管政府在立場上日漸趨向於北京,但由於法界人士,尤其是終審法院的大法官們,許多來自英國或澳洲,接受了長期的普通法訓練,在應用基本法時,仍然趨向於「港人觀點」。但一旦人大釋法打破了這層模糊;由於人大始終擁有凌駕性的權利,這些法官們也不得不遵守。屆時,這些法官們會堅持留守,或無奈離去,都是個未知數。如果成真,司法系統將面臨巨大的洗牌。泛民人士所稱呼的「最後一道防線」則將隨時化作泡影。

無論如何,隨著港獨爭議的延燒,《基本法》的理解之爭將會越來越浮上檯面。在這場爭奪中,北京無可避免將是主動的一方。許多幼稚的香港溫和派還希望能保住這層模糊空間。只是,手上沒有籌碼,又不敢抗爭的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樣呢?

(編按:迄8月2日止,已有民族黨陳浩天、民進黨楊繼昌、城邦派中出羊子、保守黨賴綺雯、本土民主前線梁天琦、無黨派陳國強等,因為主張港獨而被拒絕參與選舉)

*作者為香港嶺南大學政治系四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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