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曲專訪》從台灣囝仔到「大支校長」 嘻哈法門唱出眾生相

2019-06-23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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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屆金曲獎入圍饒舌歌手大支。(蔡親傑攝)

第30屆金曲獎入圍饒舌歌手大支。(蔡親傑攝)

「照單全收的盲從 就像是在吃屎/難道你 甘心傻傻地當孫子/宇多田 隨便唱就賣個五百萬/我不爽 跟我一起罵:五千萬個幹」

——MC Hot Dog〈韓流來襲〉feat.大支

2012年,在The Wall的舞台上,睽違9年終於發片的大支,找來老朋友熱狗再度痛罵主流。那系列的巡迴裡,他把以前的叛逆都拿出來,經典之作如〈台北七仔看啥小〉自然也不能少,好像回到過去的青澀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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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那幾首歌像是溫故知新,像同學會總要喊對方以前的難聽綽號,當時兩人已是台灣饒舌界的傳奇,以前幹過什麼荒唐事,看在後輩眼裡都是經典故事;在這場演出後又過了幾年,他們一個去了《中國有嘻哈》當評審,一個站上NBA球場唱〈台灣SONG〉,還是好朋友,但已經各往不同的方向奔馳。

2017-01-16-饒舌歌手大支在籃網隊舉辦的台灣之夜上開唱-取自大支臉書
饒舌歌手大支在籃網隊舉辦的台灣之夜上開唱。(資料照,取自大支臉書)

大支以前罵人的歌很多,早年他直球對決,有什麼不爽就開嗆,間奏裡「喔齁喔齁」的訕笑聲,配上葷腥不忌的歌詞堪稱嘲諷滿點,後來他卻脫胎換骨,成了大支「校長」,修佛後歌詞更走向勸世風格,把以前的憤恨轉為戲謔,每首歌都像在講一個令人哀傷的陰暗故事,叫觀眾去看看、聽聽,好似禪師開示。

大支的身形壯碩高大、雙手滿是刺青,舉止溫和形成一種反差;他的話很少,開口總是溫文儒雅,平整樸素到甚至可說是惜字如金,彷彿所有的字句,都拿去創作了。

他與美國饒舌傳奇Nas合作過一首〈不聽〉,寫想登上頂峰的挑戰者,無畏烈日或風雪不斷前進,副歌就重複著「前進、前進」,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管。這首歌幾乎是自我介紹,他的舊機車儀表板上滿是膠痕,每當寫好新歌,他就把歌詞貼在車上邊騎邊唸,不順的地方,下車立刻改,執著到近乎瘋魔。

20190613-金曲獎入圍人饒舌歌手大支13日接受專訪。(蔡親傑攝)
大支的身形壯碩高大、雙手滿是刺青,舉止溫和形成一種反差。(蔡親傑攝)

譙天譙地沒在怕!台灣囝仔上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

「這條歌是在講叨 福爾摩沙 台灣之聲是怎樣變嘎聽抹清楚 哈/我是大支 台灣ㄟ子/阿扁啊 愛台灣的囝仔是攏跑去叨位啊 在這 在這」

——大支《台灣SONG》

時間回到2000年,當時在網路尚不發達、嘻哈堪稱一片荒土的台灣,孤獨的愛好者們,都聚集在「Master U」網路討論區上,當時仍就讀台北體院的大支,在板聚時認識熱狗,兩人一拍即合,喝酒、跑party、玩音樂,那幾年兩人宛如在一片荒土中開拓,〈韓流來襲〉、〈釣蝦場〉、〈台灣Song〉幾首經典逐漸成形,年少輕狂的兩人天不怕地不怕,歌詞注入濃濃的雄性幻想,再靠著充滿辨識度的歌聲,與逐漸成熟的饒舌技巧,讓主流大眾見識到所謂嘻哈。

「第一是台灣沒有這種東西,第二是台灣沒人寫這種題材,所以自然容易受到注目。」回顧創業維艱的時期,大支說得倒也平淡,「其實大家知道饒舌這種形式, 以前有L.A .Boyz、朱頭皮、羅百吉都有,但那時比較是把饒舌當作元素,真的把饒舌當作主體,比較純的就是我跟熱狗那時候。」

20190613-金曲獎入圍人饒舌歌手大支13日接受專訪。(蔡親傑攝)
回顧創業維艱的時期,大支說得倒也平淡。(蔡親傑攝)

早年的大支很草根,或者可以說是更粗俗,諷刺、隱喻都不用,大剌剌的就是罵,「基本上愛一個人很難 但是依我的狀況愛上一個人 很幹/我心愛的馬子以前是我的兄弟在騎 駕駕 無語問蒼天 為蝦米」、「台灣的小姐 啊你嘛稍拜託一下啦/台灣上港有名聲 下港有出名/但是現在北港香爐換成阿兜仔在插」,罵主流、罵女人、罵外國人還有有錢人,字句生猛直白到近乎無賴。

他在2002年,於魔岩唱片發行首張專輯《舌粲蓮花》,大支在裡頭,把對饒舌的熱愛鑽到極致,〈神與人〉受Ras Kass的〈Interview with an Vampire〉啟發,歌詞寫人與神的對話,初次展現對社會的關懷,44個4則發想自Jay-Z的〈22 two’s〉,那是每一張專輯、每一卷錄影帶取得不易的時代下,大支刁鑽的證明,「那時候草創嘛,就先學習別人,覺得有什麼好題材就寫,不像現在做專輯,會先思考整張專輯的概念。」

回顧一度躍居主流視野的時光,正如他在〈出唱片〉所寫:「我沒有什麼理想抱負啦 什麼饒舌先鋒 饒舌天王 騙肖/只不過是比較早出來而已啦 台灣也就小貓2,3隻而已 是要比較什麼哈」,他說也沒想什麼主流不主流,當時台灣饒舌根本沒有根基,所以後來魔岩倒閉、熱狗去當兵以後,就沒什麼東西,「2000年台灣興起是竄出來一下,但出了的太快,沒有底蘊支撐,所以很快就會又消失了。」直到2007、2008年才開始有蛋堡、頑童這些人出現。

修佛、吃素、窮到靠家人救濟 大支的9年修煉

「上一張唱片 距今九年了ㄟ 2002年 三千兩百多天/你們陪我很久了ㄋㄟ/那麼久沒發片先道歉 我真的真的是很抱歉/唱片是小孩的話超眩 九年都已經上小學」

——大支《九年》

後來大支在台南開了工作室「人人有功練」,從2003年開宗立派迄今,也成為台灣饒舌一大勢力,韓森、RPG、小人、熊仔、BR⋯⋯徒子徒孫已然開枝散葉,「簡單講就是我知道很多人想學饒舌,但他們沒有地方跟管道,他們想要了解更多,從聆聽者變成創作者,沒有管道,所以就開這個學校。」

人人有功練的出現,讓大家開始喊起大支「校長」,校長2個字聽來任重道遠,肩負著一些責任,大支儘管依然戲謔,卻也被現實磨得開始轉變。

從《舌粲蓮花》到第二張專輯《人》,大支等了整整9年,這段時間他依然創作不斷,一下虧馬英九、一下罵中國,針砭時事就算了,還曾引發「海峽兩岸饒舌大戰」。

20190613-金曲獎入圍人饒舌歌手大支13日接受專訪。(蔡親傑攝)
校長2個字聽來任重道遠,肩負著一些責任,大支儘管依然戲謔,卻也被現實磨得開始轉變。(蔡親傑攝)

2007年時海峽杯籃球賽,江蘇隊球員孟達在比賽中,肘擊台啤球員吳岱豪,吳岱豪當場鼻腔大出血送醫,雙方球員險些爆發大規模衝突,大支立刻創作一首〈手骨爆裂〉回擊,「不要架我拐子江蘇南剛隊 打到我你得趕快去看醫生小心手骨爆裂/我最愛江蘇大陸妹 不是幹你姐姐妹妹 我操你媽才生下高義你這個雜碎」。之後卻引來中國饒舌歌手「天津飯」寫歌回嗆,雙方你來我往,共寫了25首歌,也成為台灣饒舌史上的著名戰役。

但衝動讓他付出代價,魔岩唱片解散後,海峽饒舌大戰的砲火,更讓其他唱片公司對大支敬而遠之,當時的他可說是潦倒,每個月要靠父親借錢,才能應付生活。

大概是苦過了,如今大支的形象很「佛」,左前臂刺著「苦集滅道」4個大字,倡導吃素、念佛,也常勸學生戒菸。他回顧,真正開始篤信佛教,其實是2009年左右的事,當時因緣際會下,看到佛教書籍,發現過去對於人生、靈魂、宇宙等諸多疑問,都在佛教裡找到答案,「覺得怎麼會有這樣就近圓滿的智慧,所以開始親近佛法。」

20190613-金曲獎入圍人饒舌歌手大支13日接受專訪。(蔡親傑攝)
大支左前臂刺著「苦集滅道」4個大字,倡導吃素、念佛。(蔡親傑攝)

《人》是他風格明顯的轉捩點,大支說一切都是天助自助者,找不到唱片公司,就自己籌錢、找製作人、拍MV,一切用最克難的方式,都在製作人家裡完成。

當然刻苦總有意想不到的回報,找來達賴喇嘛合作,讓大支開出一道其他人死也學不來的嘻哈法門。大支說,有個說法是,只要打9通電話,就能找到世界上任何人,就這樣一點一滴磨,從西藏自由音樂會,到達賴喇嘛基金會,來來回回花了1、2年,還真的讓他找到達賴。

再到下一張專輯《不聽》,他又透過朋友牽線,找來Nas跨刀,於是網友紛紛驚呼,還有他找不到的人嗎?但大支只能無奈笑笑,不是每次都這麼順利,「還有被騙的,錢付了,結果東西都沒拿到,除非去告,但那又是很大筆錢,律師費可能都超過付的錢,」他搖搖頭,用台語補上一句,「不合啦。」

從台灣頭顧到台灣尾 用音樂連接芸芸眾生

於是幾年下來,大支的歌充滿社會關懷,像用音樂喊出遊行口號,〈最後的早晨〉談流浪動物、〈屠宰場之窗〉倡導吃素愛地球、〈扣板機〉寫死刑,此外也從不避諱談政治,〈太陽花〉以及跟香港MC仁合作的〈洗腦教育〉,都描繪衝撞高牆的人們,2016總統大選,他找來時為候選人的蔡英文,合唱〈有一天〉,隔年再找來蔡總統,合作英文單曲〈Light up Taiwan〉。

饒舌歌手大支以兩岸關係作為靈感發想,創作辣台妹之歌,被蔡英文分享至個人粉專,「若台灣有需要時,我們都是辣台派,該辣就辣。」(取自人人有功練youtube頻道)
饒舌歌手大支創作「辣台妹」之歌,曾被總統蔡英文分享至個人粉專。(資料照,取自「人人有功練」Youtube頻道)

大支的政治立場很分明,跟民進黨的緣分,要追溯到〈台灣Song〉時期,當時「生是台灣人、死是台灣鬼」這樣直白的宣告,成為一股本土力量的代表,也讓綠營相邀,找他往選舉場跑,幾年下來,早就有一定信任度,至今還是會幫忙唱造勢場合。

另一方面,當年〈台灣Song〉的熱絡迴響,也讓大支開始發現,關心土地、關心社會的人其實不少,「因為聽眾朋友的鼓勵,自然而然,就會更想加深這塊,這是相輔相成的。」

20170219立委吳秉叡的秉友會新春團拜.席開三百桌.大支演唱.(陳明仁攝)
2017年大支曾在立委吳秉叡的秉友會新春團拜上演唱。(資料照,陳明仁攝)

到了最新專輯《暗網》,大支用台語老歌混上最新潮的trap曲風(註),他說這次是個嘗試,「很多國外聽眾說有點熟悉,老一輩會說這個旋律似曾相似,但很新鮮,這是搭起一個橋樑的感覺。」

(註:Trap源自美國亞特蘭大,是一種饒舌歌曲類型,以段落鮮明、記憶點十足的強烈節奏,在近年席捲嘻哈樂壇。)

《暗網》專輯名稱,取自需要特殊技術,才能連上的網路「暗網」,這回大支找來道上兄弟、酒店小姐、AV女優,唱一般人接觸不到的各個族群,「以這張來講,我是交友廣泛,可以接觸到各種各樣的人 ,聽到他們的故事、知道他們的價值觀,所以我想要把他們寫出來。」

《暗網》裡,大支不只找每首歌的主角獻聲,歌詞也精雕細琢,「我拿歌詞去問:『你看這句話,是不是你會講的話?這是不是你會用的口氣?』 不會,那就再改。」社會關懷進化到社會觀察,暗網像一座橋,連接起老歌新曲,往來其上的是芸芸眾生。

20190613-金曲獎入圍人饒舌歌手大支13日接受專訪。(蔡親傑攝)
專輯《暗網》裡,大支不只找每首歌的主角獻聲,歌詞也精雕細琢。(蔡親傑攝)

「台灣的自由⋯⋯」即便老調重彈,他還是要繼續講

「對中國喊聲:我們有類似語言習俗 像英美 我們就像兄弟/但事實是兄弟已分家/讓我們找出共存之道吧/習近平 把1300顆瞄準我們家園的飛彈撤除吧/民主和和平 自由和人權/可以取代傷害生命的戰鬥機 坦克 和戰爭」

——大支〈Light Up Taiwan〉Feat. 蔡英文

一路跟著台灣嘻哈走過來,如今,從《中國有嘻哈》爆紅席捲台灣,再到本土歌手高喊「台灣早就有嘻哈」,大支的態度倒也淡定,「不要跟人家比,人家拍攝是幾百機,我們能贏人家的就是自由。」

說起自由與民主,大支淡淡地說,也是老調重彈,台灣沒有不能做的歌、沒有不能出版的書、沒有不能批評的人,中文底蘊又比馬來西亞、新加坡高,「所以台灣真的是華語地圖上的紐約, 同志婚姻是合法的,有全世界最好的自由回收率,連歐巴馬都稱讚的健保,還有台灣人的宗教自由、言論自由。」

20190613-金曲獎入圍人饒舌歌手大支13日接受專訪。(蔡親傑攝)
一路跟著台灣嘻哈走過來,如今,從《中國有嘻哈》爆紅席捲台灣,再到本土歌手高喊「台灣早就有嘻哈」,大支的態度倒也淡定。(蔡親傑攝)

前陣子他跟馬來西亞歌手黃明志合作,推出單曲〈鬼島〉,黃明志過去在大馬的創作,不只一次遭到政府列為禁歌,由他從外人的角度看台灣,唱出:「Welcome To 鬼島 太平洋上的小島 /這裡的民主人權根本大逆不道/這裡的言論自由根本褻瀆領導」談到從馬來、新加坡、東南亞來到島上的人們,大支說:「很多人是有個台灣夢。」

自由與民主,已經是老調重彈,老東西在新時代,還是很珍貴,大支不厭其煩地繼續唱、繼續唸,恍如傳道誦經,四面八方的批評,他一句也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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