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兩大國之間的衝突競爭愈演愈烈，原先各方矚目期望達成階段協議的期限又生變。美國總統川普再度在私人網站上放話，疾言厲色施壓要大陸低頭接受美方希望的協議，北京礙難同意苛刻的條件，雖仍派代表團赴美周旋，顯然無法取得共識。一場提高關稅的貿易大戰等於已經爆發，雖說又有甚麼過渡階段云云，明眼人都看出此事很難善了，而且並非只是貿易戰那麼單純，實質上已是總體戰的層次。
《孫子兵法‧謀攻篇》稱：「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核武發明後的國際糾紛，相互保證毀滅的終極戰爭已不可能，大國間以傳統武器直接對抗都難以想像，硬碰硬而致慘重犧牲的登陸攻擊恐怕亦成絕響。伐兵、攻城自古即是其次又其次的劣等考量，伐交的外交談判與合縱連橫在當代愈見重要，伐謀則屬更高的國家戰略布局，必須高屋建瓴指導一切。
當前中美關係的緊繃其來有自，學者喜言古希臘雅典與巴比倫對決的「修昔底德陷阱」，以及英國學者保羅甘迺迪分析過去五百年歷史歸納的「大國興衰」定律，還有美國學者杭廷頓揭櫫的「文明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根據這些西方當道顯學的成見，舉世最強大國家勢必與威脅其霸權的次強國激烈鬥爭一決勝負。古希臘如是，近五百年的世界如是，而今而後的全球格局亦必如是。卅多年前「日本第一」的驚嘆出現，美國毫不猶豫全力打壓，也確實打趴了不可一世的東洋強權，其實那時只是“Japan as No.1”，並非“Japan is No.1”。“as”有此可能，好像是但還不是，“is”才真的是。
同樣，美國如今極限施壓，是怕“China as No.1”有朝一日成了“China is No.1”。貿易不平衡只是藉口，軍事戰不能真打，作為威懾，實際進行的是經貿戰、金融戰、信息戰、網路傳媒戰、科技戰、情報戰、外交戰甚至文化戰等多種形式的軟殺硬鬥。過去中美差距過大，又為了抗衡蘇聯，遂有相當長一段時間的蜜月期，當然也在日漸壯大的大陸市場裡賺取不少經濟利益。蘇聯解體後，老美也不是不想動手遏制，本世紀初的911恐怖攻擊，以及2008年915爆發的全球金融危機，再有就是始終不易搞定的朝鮮問題，都需要中國大陸一定程度的支持與合作。而且別忘了中間也不是沒有緊張衝突，如1999年5月美軍導彈擊毀中國在南斯拉夫的大使館，2001年4月海南撞機事件等，箇中玄機令人玩味。
美國霸權主義思想根深蒂固，川普並非特例，只是真小人與偽君子的差別而已，目前的「龍鷹之爭」讓世人看得更清楚赤裸裸的國際真相。美國當然會折損假仁假義的國際信譽，今後也無法再佔住道德主義的制高點矇騙世界，但擔心中國超越而失去世界主導權的恐懼超越了一切，悍然橫行霸道。貿易戰發動以來，先是在去年三月中對中芯晶片下手，今年更變本加厲全力圍堵封殺華為，以免在5G的關鍵技術上落後，伐謀伐交，無所不用其極。
去年初我算中美關係，得出離卦初、四爻動，齊變有艮卦之象。離為火為日為網絡為文明，艮為山為止為阻，一片縱橫交織緊密相依的關係突然中斷，內外上下出現障礙隔絕不通，兩山對峙不相往來，這是怎麼回事呢？離卦第四爻爻辭：「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小象傳》稱：「無所容也！」這是全易中最凶的一爻，有世界浩劫之象，而且突如其來，事先難以偵測，爆發後也很難收拾。因此離卦初爻審慎提醒人締結網絡關係時得小心，免招後禍。其爻辭：「履錯然，敬之無咎。」《小象傳》稱：「履錯之敬，以避咎也。」履字上尸下復，尸為主，主於復為履，人生踏實行事須不斷試誤改過，培養自己核心的創造力，才能履險如夷而致泰。離卦初爻若不慎走錯，種下敗因，遂有第四爻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
如今回顧起來，此占真是神準。美國政界最近為了合理化打擊中國的政策，重提杭亭頓「文明衝突」之說，認為此戰有別於以前抑制納粹德國、蘇聯、日本，寬泛來說，那還算是大西方文明裡的鬩牆之爭，而中國卻是截然不同的另類文明，切不可任其得志，否則世界秩序的重建堪憂。說起來這些論調充滿了傲慢與偏見，若以華夏文明的理念觀之，可謂不勝批駁。世勢至此，空言無益，如何講明正學且勵精圖治，世之君子撥亂反正，責無旁貸。
前面說as與is不同，易傳中亦有區分計較。《說卦傳》稱：「乾為天，為君，為父……」為即as，可以是，不一定是。「乾，健也。」乾卦的基本屬性是健，無論為天為君為父，都得健行自強不息。目前當然美國總體實力天下第一，也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政治實體，主導世局半世紀，但一日為君未必永遠為君。
乾卦之健還有更重要的剛健無私之意，恃強凌弱，蠻橫霸道勢不能久，未來就可能被講求公道且奮力自強者超越。乾卦取象為龍，潛、見、惕、躍、飛、亢因時而進退，乃至「群龍無首」體現天下為公的大道，水陸空三棲又有兼容並包之義，《彖傳》稱：「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龍與鷹之戰，為千載難逢的世紀大戲，我們稍安勿躁，虛心體察，大可從中接受難得的歷練。大易論天道演化，坎卦之後為離卦，《大象傳》稱：「水洊至，習坎。君子以常德行，習教事。」「明兩作，大人以繼明照于四方。」天下仁人志士勉乎哉！
＊作者為中華奉元學會理事長，咸臨書院山長。本文原刊台灣周易文化研究會，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