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凡觀點:杜象不被理解的最後作品

2019-05-17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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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少談論,實際上他每天都用很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的創作《Étant donnés》。在那些想見又見不到Maria的日子裡,像在與自己無法壓制的慾望共處。也像修復自己,藉此回到最真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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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領悟到我們被所謂的朋友們關在怎麼樣的牢籠裡,」杜象在其中一封信中對Maria說,而這時Maria已去巴黎三年了,「他們並沒有要害我們。只是想把我們關進牢籠。…如我們一直在講的,唯一的出口,就是你的雕塑,與我那腿張開開的女人。」然後杜象講出了他是怎麼進行《Étant donnés》創作的,「重要的是每個早上與晚上重複進行,像是唸祝禱文,或者更準確的說,像是在心中祈禱。」

然而,杜象與Maria分隔兩地實在太久,到後來Maria與丈夫帶著三個孩子回巴西,就更沒有見面的希望。這樣無望的愛情終於在1951年結束,而杜象也在分手後遇到後來的妻子Teeny,並開始了15年直到他過世都很美滿的婚姻。

但是,直到過世前杜象都沒有停止《Étant donnés》的創作。事實上,作品中女人的手,已不再以Maria,而是以Teeny為模特了。很可能,甚至早在與Maria分手之前,創作《Étant donnés》對於杜象而言,就已不再只是療癒思念。像杜象這樣非常享受平靜心境的人 – 畢竟他是個在西洋棋中看到比藝術更具有美的人,他的創作活動已經由抒發思念,發展成將自己與自己的慾望隔離,以回歸平靜,然後便可清楚看到一個人慾望形狀的方式。

有些人可能認為,這種平靜也代表著全然的自由,如同杜象一生將自己與任何思想偏見剝離時所追求的。但那更是一個人為了回到精神上的平衡以得生存的本能。每個男人在面對挫折時回到精神平衡的方式都不一樣,比如畢卡索與妻子Olga因為畢卡索一直外遇而吵架吵得最兇時,畢卡索面對不讓離婚又一直給他壓力的妻子,就把妻子畫成一個露齒又醜陋的人。而杜象到了五十幾歲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夠生活在一起的伴侶,她卻因追求自我而離開,這應該是當時的杜象遭遇過的最大挫折。他的做法卻是抽離以回到精神上的平衡。這正是杜象非常核心的特質。

20190516-畢卡索於1929 年畫的Olga。《紅椅上的裸女》,1929年。藏於Musée national Picasso-Paris。(林意凡提供)
畢卡索於1929 年畫的Olga。《紅椅上的裸女》,1929年。藏於Musée national Picasso-Paris。(林意凡提供)

為什麼藝評家都不理解呢?因為他們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他們已經先認定杜象代表什麼樣的意義,並以這個意義去理解所有他做的事與創作。但在這些意義建構的狹窄框架中,這最後一件作品卻具有一些特徵,落在那被武斷定義為「落伍」的格子中。但這框架明明是藝術家自己發明的(藝評家這麼認為),難道是這框架錯了嗎?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於是這件作品成為懸在各種知識體系上方的半空中,無法歸於任何分類的存在了。

今日的公眾人物大多成為滿足人們知識體系結構而活的角色。而其中,活得最滋潤但也最可憐的,大概就是那些為了滿足人們認為是「他發明的」知識體系而活的了。暫且不論杜象最後這件作品在藝術史上有沒有價值。但至少他所表現出的清醒意識,對人類歷史很有價值:他的「現成物」創作決定了整個當代藝術的核心精神,各種藝術家以他為基礎發展成套知識體系。但是,杜象並沒有為了滿足以他為宗師的體系而活,沒有為留下某種眾人期待的精神遺產而活。《Étant donnés》是一個藝術家最誠實的產物,杜象的最終創作回到藝術最質樸的本質,在人類歷史上出現這樣的事,可說是感動人心了。

*作者為成長於台灣,歷練於華爾街與北京之專業投資人,曾參與互聯網創業。畢業於麻省理工史隆管理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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