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中觀點:聲援「392分之1小孩的媽媽」─被教改犧牲的「真弱勢」

2019-05-14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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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11-全國十二年國教家長聯盟抗議考招亂象記者會。(陳品佑攝)

20190511-全國十二年國教家長聯盟抗議考招亂象記者會。(陳品佑攝)

網路上流傳一封署名「392分之1小孩的媽媽」給清大校長賀陳弘的公開信,指控學校「黑箱」,要求學校退回千餘元的報名費。儘管細究其所謂「黑箱」指的是他不知道清華如何從眾多參加面試的申請學生當中選出40個正取,列了392個備取。因此,他想表達的其實是對於遊戲規則與面試委員的不信任。他退回報名費的訴求對於清華大學、招聯會、教育部,甚至很多旁觀者而言,不但情緒化,還小鼻子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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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除了部分鄉民酸言酸語地批評謾罵,那封信其實激起相當多共鳴迴響。作者背後的血淚,指出了教育改革的弊病。譬如教改企圖透過升學制度提供「弱勢」學生更多機會上「好」大學,不過教改中的繁星計畫對於「弱」勢的定義,借用我好朋友前同事的說法,乃是「社會弱勢」(偏鄉),而非「經濟弱勢(貧窮)」。然而當教育部表示要透過入學制度提高弱勢學生向上流動的機會時,大家聽在耳裡的理解到的是「社會弱勢」(念偏鄉/社區高中)還是「經濟弱勢」?「經濟弱勢」是「真弱勢」大概毋庸置疑,但「社會弱勢」真的弱勢嗎?利用偏鄉或社區高中來定義「弱勢」,有提升真正弱勢學生向上流動的機會嗎?

偏鄉或社區高中學生的家庭背景組成,其實有高有低。而社經地位較高家庭的孩子各項表現平均較好,乃是不爭的事實。這件事不會因為升學制度在高中階段就把部分學生分流到偏鄉或社區高中而改變,因此你從各個學校(即便是我好朋友前同事口中的「社會弱勢」學校)挑成績好的學生,還是會挑到學校裡高社經地位的學生,而不是經濟弱勢(或真弱勢)的學生。充其量,這個制度做到的只是把過去透過鑑別力高的考試嚴格的學生排序打亂,降低實際學業表現與排序的相關,增加不確定性。尤甚者,由繁星計畫申請上「好」大學校系,背後有複雜的博弈,最好要校內整合,因此有些學校繁星藉由犧牲部分學生的權益與志向的整體策略,讓繁星申請好,張燈結綵貼榜單。試問繁星全校申請得好,犧牲的學生是父母社經地位高還是地位低的?

20190511-全國十二年國教家長聯盟抗議考招亂象記者會。(陳品佑攝)
全國十二年國教家長聯盟抗議考招亂象記者會。(陳品佑攝)

該封信的作者自稱是「婚姻受虐婦女,與先生已分居卻沒有辦法離婚,孩子卻因為先生收入的合併,無法擠身弱勢新貴,實際上的生活卻比弱勢還邊緣。我們為了求生活的溫飽,在都市裡工作,也不是您繁星所要照耀的偏鄉。」正好指出我好朋友前同事替教改辯護的「社會弱勢」與「經濟弱勢」的兩個概念所服務的對象不一樣,用「社會弱勢」取代「經濟弱勢」,其實是教改自行定義的「套套邏輯」,對於達到教育部宣稱的透過入學制度增加弱勢家庭向上流動的機會,其實是充滿了「漏洞」的解決方案。

對於那些懂得申請之道的人(其中包含了許多坐在桌子另一端的大學教授),這個家長額外的弱勢是沒有人指導他「如何呈現學生的弱勢」。譬如以上這段陳述,應該讓孩子說,甚至最好在備審資料裡說,面試被問到,再含著大顆淚珠哽咽吐出。作者「十多年來,不曾為自己添一件夠體面的新衣,為了孩子的面試,我將他打點得像紳士,忍痛花錢陪孩子坐高鐵北上」,還被酸不知道參加清華的面試穿便服就好,專門打扮看起來就是「媽寶」,扣分!這樣酸的鄉民其實不曉得熟悉網路世界,擁有智慧型手機和筆電,使用社群網路,這些見似理所當然的日常必須,也是階級象徵。我認識一個臺南女中畢業的臺大學生直到大三沒有使用過智慧型手機。我帶過另一個偏鄉學生,你看他使用文書處理軟體就知道他和電腦不熟。順道一提:他沒有哎居。

20190418-學生家長及全國十二年國教家長聯盟18日召開「申請入學亂象叢生,學生淪為犧牲品」記者會。(顏麟宇攝)
學生家長及全國十二年國教家長聯盟召開「申請入學亂象叢生,學生淪為犧牲品」記者會。(顏麟宇攝)

此外,支撐教育改革的重要理念之一就是讓學生不要太辛苦,不需要「好還要更好」,只需要「夠好就好」。達成的方式大致上是降低考試的鑑別力,把分數級距放大,造成大量的「同燈同分」。這與多元入學相輔相成,迫使負責入學錄取的人要納入考試成績以外的因素。然而現代的臺灣高中生儘管整體上比過去很多高中生活潑(但未必比以前建中北一女的學生活潑,至少當年我們社團活動不需要以社課的方式規範,一樣蓬勃發展),並沒有多元多樣到讓審查的教授可以輕易做出選擇。而臺大電機系這等硬底子的學校科系,也還是回到物理數學的考試取才。備審資料要看出適不適合念電機系,有沒有辦法應付困難的學科,恐怕一點也不容易。作者控訴的「黑箱」,詰問「都是同級分,您們到底如何挑出那40個[正取]?看照片的面相還是問媽祖?」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幾乎必然會引發的質疑。因此這封匿名信的出現不是偶然,沒有發聲的家長更不代表他們沒有抱怨。臺大電機系吳瑞北教授在五月初就以清華電機為例,預期今年有許多申請學生將會高分落榜,並且建議了具體的解決方案。

我在之前發表的文章中曾指出教改提高機遇和運氣的成分在升學競爭的影響,讓「出身」(即便是「社會弱勢」這項模糊、我反對,但迄今相當多人支持的理念)取代了「努力」作為直接被參與評選的教授委員觀察到並憑藉的入學標準。過去制度「出身」的效果是間接的,你家再有錢,你都必須要透過提高考試成績來證明自己,而高鑑別力的考試使得一分耕耘能有一分收穫,僥倖成分較現行考試計分微弱許多。我強調弱勢家庭的孩子要的是一個不計較他出身高低的機會,而不是透過面試中備審資料的妝點,刻意強調弱勢出身,或者透過上偏鄉或社區高中的「社會弱勢」與升學制度博弈,以期進入「好」的學校科系。這樣的心聲在這封匿名信中,作者是這樣表達的:「我們不求[清大校長您]的同情,只盼望您別膚淺地以為,弱勢學生脖子上都掛個鈴鐺,讓您可隨意帶他到處炫耀多麼有愛心。我們也不盼望孩子貼上標籤後,在同情的特權中長大,只盼望有個公平、不是黑箱的制度,讓他憑自己的力量翻身。」

消弭社會不平等,降低階級的代間複製是崇高的理想。這位「392分之1小孩的媽媽」的論述如果有些不到位之處,恰好是因為他沒有教改人士與羞辱他的鄉民的知識、對諸般升學方案眉眉角角的算計,以及透過高等教育所訓練出來的表達能力。他的家庭、他的孩子,我認為是「真弱勢」,不是繁星計畫所定義的「社會弱勢」。他不需要國家社會的施捨,他的孩子要靠自己的努力與表現贏得「好」大學的錄取。現行的制度將他孩子的教育機會淹沒在「同燈同分」的不確定性裡,留給上帝決定,他不懂得在適當的時機凸顯他的「弱勢」,因為他不知道教育部的政策給面試教授一個絕佳的藉口,看到「弱勢」就從一堆「同燈同分」的申請者中給他孩子特殊待遇。他從來不期待「同情」,他只想教會孩子「努力」的價值。三十年教改讓他失望了!

*作者曾任職於美國紐約大學(人口中心、全球公衛學院)、蘭德智庫、中研院(歐美所社會所合聘),任教於紐約大學阿布達比分校社會研究與公共政策學系、臺灣大學與臺北大學社會系,現主持匡衡數據科技有限公司、繁拓研究股份有限公司、大飽教授留學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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