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紅觀察:倫敦「蝸牛」何處去?

2016-06-06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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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東區房價高漲,街頭抗議房價的海報。(白曉紅攝)

倫敦東區房價高漲,街頭抗議房價的海報。(白曉紅攝)

倫敦市長Sadiq Khan當選的最主要原因之一,是倫敦人對住房問題的擔憂。社會住宅(或稱公宅)的嚴重缺乏,是許多倫敦人最關切的問題。在這個適合年輕人創業的國際都市裡,住房問題關係着倫敦年輕人的生活,關係着下一代的居住條件,關係着倫敦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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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Sadiq Khan的選民當然都希望,新市長能夠兌現他的重大承諾,建蓋社會住宅,限制開發商對倫敦住房市場的侵蝕。這種侵蝕早已造成私人住宅的房價高漲——如今,倫敦的平均房租是每天五十五鎊,要比住在歐洲四星級旅館還要貴。同時,社會住宅的私有化造成了勞動階級家庭住房的短缺﹕這源自柴契爾時代立法允許社會住宅的買賣,造成商人購買社會住宅並以高價再賣出,造成社會住宅的短缺和房價高漲,以及那些剩餘的社會住宅區的環境惡化和凋敝。如今,首都年輕人買不起或租不起私人住宅,又難以得到品質合格的社會住宅的情況十分普遍。

倫敦市長勝選人漢恩。(美聯社)
社會住宅的嚴重缺乏,是許多倫敦人最關切的問題。新任倫敦市長漢恩能否兌現他的重大承諾,自然備受選民關注。(美聯社)

而目前保守黨政府正要在國會通過《二零一六年住房法》,各界人士擔憂這將加速「社會淨化」(也就是在住房上淘汰低薪階層,迫使他們遷離),使得已經嚴重的住房問題變得不可收拾。進步住房聯盟(Radical Housing Network)表示:「這法規的意圖是要摧毀社會住宅,是要迫使地方政府賣掉社會住宅,並使得人們不能終生居住社會住宅,減低人們在社會住宅的可居住時間到僅僅兩年……,法規會將資源導向人們無能力支付的『第一棟房』,而非新建我們所需要社會住宅……。」 該聯盟認為,法規將讓私人房東能為所欲為,使得一般收入者一輩子都得受高昂房租的控制,「而且房東將更容易趕走房客。」

目前,以進步住房聯盟為中心的各方社團已在集結反對《二零一六年住房法》,要求政府必須開始控制私人房東設定的房租,並投資建蓋品質好的社會住宅,而不可賣掉公共用地給開發商。

公共用地被開發商買去謀求利潤,在倫敦到處可見。它通常是以地區的「更新重建計劃」(regeneration)為名。如今聽到這個字,多數人都能明白它指的是社區裡最底層的一群人——也就是與這社區共同成長的,居住在社會住宅的居民——將面臨居無住所的「被淨化」命運。

倫敦十九世紀建蓋的社會住宅Boundary Estate,如今多被商人買去,炒高了房價,當地因此「雅痞」起來了。(白曉紅攝)
倫敦十九世紀建蓋的社會住宅Boundary Estate,如今多被商人買去,炒高了房價,當地因此「雅痞」起來了。(白曉紅攝)

在「更新重建計劃」下,最近出現了一種新型的,為年輕人提供的住房,引起社會注意。這就是所謂的「集體生活」(collective living)的私人住房計劃。它的新建大樓位於西北倫敦的Willesden Junction,離市中心約半個小時地鐵車程。「集體」是該公司的名稱,咋聽之下還以為是嘻皮文化的社團,後來看了它的網站,才知道那事實上是個市場名詞。

我就這麼來到「集體生活」的大樓,探個究竟。一進門,公關主任Stephanie Cornell領我到旁邊大廳,首先向我介紹所謂「公共工作空間」(co-working)的概念。「大廳裡將有四百個桌位,形成一個互動的『公共工作空間』(co-working),」她說,「剛起家的年輕企業家,可在這個公共工作空間裡租用辦公室,短期租約,原則在於便利和自行社區。年輕企業家在這個空間裡會有機會與其他同業者交流,建立他們的網絡,有助事業成長。他們並可組織自己的活動,我們的工作人員將協助組織這些活動。」

「公共工作空間的構想,已在美國舊金山,紐約等地實驗過,基本上是來自美國的概念,以前從沒在倫敦實現過。近來你在倫敦的Shoreditch地區可見到『公共工作的空間』,那只是在過去五年多來才逐漸發展起來的。」

倫敦「集體生活」(Collective Living) 私人住房計劃,年輕房客在客廳上網工作。(白曉紅攝)
倫敦「集體生活」(Collective Living) 私人住房計劃,年輕房客在客廳上網工作。(白曉紅攝)

「公共工作空間」是這裡「集體生活」住房計劃的一部份。這住房計劃的發起人是一位二十六歲的年輕富家子弟Reza Merchant,以前在倫敦經濟學院進修商業管理學時,看到學生找尋適當住房的難處,成立了「倫敦學生租房代辦處」,扮演起中介公司的角色。他那時感覺倫敦住房很缺乏,供不應求,心生商機,起了拓展青年住房的構想,於是在二零一二年創立了「集體生活」的私人住房計劃。

他的第一棟「集體生活」公寓是在倫敦夜生活豐富的Camden地區,那裡有五十個套房。後來他在Kings Cross,Hyde Park和Notting Hill等地建蓋了公寓,將套房

租給年輕的專業人士。今日他的Notting Hill公寓,每一套房的每月租金高達1668鎊,不是一般青年能租得起的。那裡的一位二十五歲的西班牙房客向我透露,一般房客都是高薪專業人士,他自己是倫敦市區裡的高薪廚師。他每月支付的1668鎊租金,倘若是在東倫敦一區,可租到三十多坪的一套公寓,而在倫敦三區或四區,可租到三房兩廳的整棟房。

到了今年,發起人Reza Merchant的「集體生活」住房概念真正得到落實。Wilesden Junction這棟大樓,看得出來是他夢想的實現。這塊地原本是棟空廢的辦公大樓,他在二零一三年買下了它,重建後成為今日共有五百四十六個房間的十一層樓房,遠遠從地鐵站都可望見,如今是這個地區的重點建築。它很有象征性﹕這個地區的貧富差距和住房困境。在這個住房條件不佳的地區,高聳的它似乎有些挑舋。

倫敦「集體生活」私人住房計劃,公共主任Stephanie也住在裡面。(白曉紅攝)
倫敦「集體生活」私人住房計劃,公共主任Stephanie也住在裡面。(白曉紅攝)

這棟「集體生活」住房的重點,在它的各項公共設施:圖書館、電影院、餐廳、酒吧、健身房、遊戲室、洗衣房、桑拿室、花園等等,無所不有,在裡面像在走迷宮似的,幾乎需要導圖。不過,這些現代感裝修的臥房每一間大約十坪左右,除了上床睡覺之外,沒有空間做別的。

臥房有兩種款式,一種名為「twodio」,是兩個臥房共用一個廚房,最受大家歡迎。月租是1083.33鎊。另外一種是studio,有個人專用的廚房,月租1170鎊。房租都包括了水電費和wifi,以及房間的衛生管理和服務。自九月份起,最短的租約是九個月。

這套「集體生活」住房針對的是年輕專業人士,二十到三十多歲居多。Stephanie Cornell解說﹕「已經訂房簽約的年輕人之中,許多是剛從大學畢業的。他們才剛開始投入他們的專業,開始他們事業的第一步。也有一些人是事業剛起家兩三年。」她表示,也有不少國外人士有興趣,向他們咨詢住宿條件。

倫敦「集體生活」私人住房計劃大樓裡房客共用的電影院。(白曉紅攝)
倫敦「集體生活」私人住房計劃大樓裡房客共用的電影院。(白曉紅攝)

「集體生活」住房的房價,當然也為房客定了型。在住房費用高昂的倫敦,這裡的房租價格適合中等收入的年輕人。「由於我們的價格處於中間,很適合那些在計劃未來購房的年輕人。他們目前可能在存款,還買不起房子,所以這個地方是他們現階段的住處。他們可能在這住一兩年,或兩三年,都不是長期的。」

這屬於過渡期的住房,似乎最適合來去自如的單身年輕人。才不過幾坪的臥房,當然不適家庭居住。雖然房客是允許的,Stephanie表示,如果親友來訪,「最好在這裡暫租個房間(訪客的房租一間三十鎊)。」

公司對外的廣告這麼說﹕「如果您是倫敦人,那麼這地方就是您的新領域﹔如果倫敦對您來說是陌生的,那麼這地方就是您的家。」而事實上,「集體生活」住房的管理與旅館非常相似。來到這裡,連自己的被單和餐具都不用帶。不僅是床單被單有工作人員負責換洗,甚至連換燈泡都不用自己來——打電話告訴櫃檯,就有工作人員來做。什麼都不需自理,聽起來好像很便利,人人幫你管理,但同時這地方不會讓你有「家」的感覺。因此你恐怕也不會久留。這地方提供的,是都市暫時人口的便利住宿。

公司表示,「集體生活」住房有很大的發展潛力。該公司將於二零一八年在倫敦另外兩個地區開建同樣規模的住房。「之後,我們還有往國外發展的可能。‘集體’住房是未來將持續發展的趨勢,」Stephanie很樂觀地說。

倫敦「集體生活」私人住房計劃大樓裡房客共用的圖書館。(白曉紅攝)
倫敦「集體生活」私人住房計劃大樓裡房客共用的圖書館。(白曉紅攝)

可看出,「集體生活」住房計劃服務的對象並非當地社區。在Wilesden Junction當地,同樣大小的套房在價格上低廉許多(平均月租在七百到八百鎊之間)。一般當地青年並不會因為社會生活和「公共工作空間」的需要,而選擇多花費兩三百鎊的租金。這套開發計劃,並不會像它的廣告語言所說的「舒緩住房的緊張狀況」,而是提供部份中產青年另一種居住環境的選擇。它的擴張,不僅不能解決倫敦嚴重的住房問題,而且它是問題的一部分。試想,這些龐大的空地,在當地難道不是建蓋社會住宅的最好地點嗎﹖

這類在「更新重建」美名下的私人住房計劃,是與解決倫敦住房問題背道而馳的。倫敦住房的不平等,其實就體現在我前往Wilesden Junction的那段路上﹕從倫敦東邊到西北邊,車窗外頭一棟棟玻璃窗發亮的雅痞屋,遮住了後面老舊的社會住宅,也遮住了那些即將面臨強制遷移的,在社區裡住了一輩子的男女老少。取代他們的,是那些正要搬進「集體生活」現代公寓裡的,抱着手提電腦的專業人士。我無法像Stephanie那樣樂觀。正當這些青年們支付了相當的租金,搬進這棟大樓裡去找尋社會網絡,去營造「集體感」的同時,我們地方上實實在在的社區,卻正在失去它的集體性。

*作者為獨立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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