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是審查電影的委員，辭職之後，拍了有裸露畫面的電影，所以我的電影也被審查，最後在越南上映的版本整整少了5分鐘。」越南獨立電影導演潘燈貽告訴《風傳媒》，在越南拍禁忌電影聽起來好像很危險，但真正跨過紅線之後會發現「其實沒什麼」，「審查制度最可怕的是，你會故步自封、自我審查」，那才是阻止電影產業進步的源頭。
潘燈貽（Phan Đăng Di）出生在南越、北越統一的1976年，一生都在越南共產黨的統治下度過，他曾習慣受公部門「掌控」的生活，自河內戲劇與電影學院畢業後，進入國家電影審查部門擔任行政職務，2006年發現在這種充滿限制的環境下「很不開心」，因此決定尋找「自由」，辭去工作投入獨立電影拍攝，2010年推出因性愛畫面而造成爭議的電影處女作《小畢，別怕！》（Bi, don't be afraid!，又譯《紅蘋果的慾望》）。
受邀來台出席東南亞電影論壇「一部電影，一個旅程 One Film, One Journey」，潘燈貽4月25日接受《風傳媒》專訪，透露自己如何從越南電影審查制度的執行者，變成踩過紅線的獨立電影導演，在國際影展屢創佳績之後，回到越南創造當地電影的新潮流。
作品屢踩越南政府紅線，「但我不在乎」
潘燈貽大膽又充滿藝術性的作品，與越南文創界常見的通俗愛情喜劇、政宣片截然不同，連續多部影片都在國際影展上大放異彩，但回到越南國內放映時，仍舊受到審查制度的限制。2008年，他自導自演的短片《當我20歲》（Khi tôi 20），成為首部入圍威尼斯影展（Venice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的越南電影，整部電影卻因審查卡關，而無緣在越南國內放映。
2010年的《小畢，別怕！》獲選進第63屆坎城影展（Festival de Cannes）國際影評人週，然而該片因裸露與性愛鏡頭，在越南遭刪減5分鐘。2015年，他的第二部長片《夏戀之外的故事》（Big Father, Small Father and Other Stories ）獲選為第65屆柏林影展（Internationale Filmfestspiele Berlin）正式競賽片，該片因為大膽的男男親密場景，而被刪除1分鐘片段。
越南電影的審查制度非常嚴格，潘燈貽說，電影在上映之前，會先送到政府電影審查部門檢視，刪除一切政治話題與腥羶色畫面，「而我在電影部門工作的6年時間，就是負責審查劇本」，所以「我很清楚什麼題材會被禁止，也知道什麼畫面一定會被刪減，但當我製作獨立電影的時候，我不在乎審查制度，也不害怕，我只知道，必須去實踐我想做的事。」
潘燈貽表示：「政府資助的電影，或是國內資本家贊助的電影必須含有政治宣傳，但我想要自由地創作電影，所以我設法籌措資金。我在當時是越南唯一拿到外資贊助的導演，國外贊助者不會因為我的電影有裸露畫面，就威脅我刪掉，也不會限制我的預算。」
「愛有很多種面貌，同性之愛亦是」
談到《小畢，別怕！》創作源頭，潘燈貽說，在接近30歲某一天喝醉酒的晚上，突然有靈感在他腦中迸發：「如果我現在接到父親去世的消息，會怎麼樣？」於是他開始寫一個傳統越南家庭的故事，病死前歸鄉的爺爺、想逃避家庭責任的父親、扛起家庭支柱的母親、愛上學生的女老師等角色一一浮現。
潘燈貽表示，這是關於不同人生階段的越南男性，以及女性在父權社會下的壓抑與情慾掙扎，從6歲小男孩小畢（Bi）的視角，看家族裡被愛恨情欲糾纏的大人，會發現「生命是一種循環，長大很殘忍，有一天小畢也會像這些大人一樣」，另外「你會發現，越南女性雖看起來很柔弱，但事實上她們的內心很堅強，所以她們可以負起責任，保護家庭。」
潘燈貽的第二部長片《夏戀之外的故事》挑戰同志議題，訴說男性間友達以上的曖昧情愫，以及年輕男女的情慾流動，他指出這部片主要想表達：「愛有很多種面貌，同性之愛亦是。」潘燈貽提到越南開放的性別觀念：「越南政府沒有禁止同性伴侶結婚，社會對LGBT的接受度很高，在胡志明市這種大城市的街頭，經常可以看到同志情侶，『男生模樣的女孩』或是『穿裙子的男生』，我們也有同志題材的電視劇或商業電影。」
「改善越南電影環境從我做起」
潘燈貽自2013年起，與多位越南年輕影像工作者創立「秋日大會」（Autumn Meeting），與夢想當導演的年輕人分享如何獨立製片，也找來台灣、南韓、東南亞各國的電影人授課，期望培養更多勇於嘗試的年輕導演來引領越南影界，掀起新浪潮。潘燈貽說，以前越南電影院充斥著國外、好萊塢的商業電影，不被政宣綁架的越南語電影很罕見，現在情況好很多了。
但是從創作、籌資與放映等層面來看，越南電影產業面臨著不少困境，潘燈貽說：「首先最大的問題就是審查制度，它讓創作者不敢求進步、沒有自由。其次，越南電影產業不發達，沒有完整的產業上下游，也不能產出大製作的商業電影，這當然不利於我們與國外競爭。接著是，國際連鎖電影院品牌攻佔了越南的市場，我們獨立電影要上映，必須到處遊說，60％收入要歸電影院所有，這真的很不公平。最後是，越南電影市場本身很小，平常會掏腰包欣賞電影的觀眾大約是18歲到30歲，更年長的民眾喜歡待在家看電視。」
潘燈貽說，即使如此也要抱持著「改善越南電影環境從我做起的積極心態」，「如果我們不打開視野，不繼續試圖與國際接軌，或者拒絕彼此合作，那麼又如何能奢望改變現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