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天專欄:「執兩用中」─政治筆戰的絕招

2016-05-29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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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想法大概也說不上有多好,但我至此,算是稍稍從「執兩用中」的思維定勢走出來了,雖然是以一種嘲諷的姿態。再多走幾步,應該就可以轉到正經的態度,得出紮實的論點。對此,我現在還沒有把握,但已對歷史和個人以往的經驗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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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今文、古文經學到鄭玄才得到統合?大陸的歷史書和小說解釋道,因為政治派別的利益與權位所在,學派即是政黨,出現什麼烏七八糟的步數都不奇怪;鄭玄相對來說就算新興的「第三勢力」,假以時日,桃李成蹊後,不無取代兩派的可能,只是整個棋局給漢末大亂弄翻了。後儒對此兩派,或許能撇開政治迷霧,純去探究其學理,但一要連繫上當代政治、官學以及自己的前途,局中人都會很快覺醒,繼續那個學術政治的路數去鬥。

經濟學入門書籍都說世上沒有哪國採行純粹的計畫經濟或自由經濟,只是比重不同、側重不同;讀到這裡,就知道「計畫性自由經濟」是一句廢話,重點還應放在各種權衡利弊的方法。然而,現在鄉民一方面罵台灣人又要開放、又要福利,一方面自己爭起權益也難免不是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這不就說明,大家所思所想,還是「計畫性自由經濟」嗎?罵起BOT,大家都有一嘴;輪到自己有機會爭補助、搞「官督商辦」,大家也都有一手。而當有人倡導大家不要再談假議題,轉去關注真議題的時候,別人也就會警覺到,這傢伙想當新的輿論領袖,想佔據那個「中」或者「合」的高位了。

石之瑜堅守大中國立場,長年以心理分析拆解台獨論述,而被鄙夷、被譏嘲,其中一種頗有效的批判說,他自己一邊罵台灣人,一邊在做同樣的事情,這有什麼說服力?我之前也想,他逆流而行,也不提出超越的、較能「執兩用中」的論述,註定得不到大眾支持;文化中國主義者,或者政治上的統派在台灣已經居於劣勢,他寫那些文章更不利於爭取人心,這樣好嗎?可後來我轉念一想,他這正是沒有被「執兩用中」的傳統思維局住,他從1998年一開始就沒有跟「新台灣人」論去起舞、競爭。大概他明白一個道理:你不可能說服不想被你說服的人,但你可以用各種輿論話術去削弱他,將他丑角化、邊緣化。綠軍有不少是這樣對付藍軍的,他所做的,也是一樣。所以我得出一個論點:他的文章要旨,不在乎說服。那在哪裡呢?反制、拆台。

多年來多有人自稱「中間選民」,作出超越黨爭的姿態以求認同,很快就出現了相對的批判「假中立」,這些都可以視為對「中」的爭執與反制──我們這還遠遠沒有到打完的時候,你休想現在就跳出來和稀泥收割。於是,我似乎了解為什麼漢代今古文之爭要到鄭玄才「集大成」了:因為士人藉著這些經學來爭奪的政權,實際上已被外戚、宦官搞爛,再讓大老粗董卓進來亂整一通,經學在朝廷上沒戲唱了,回來做點真學問吧,這時候鄭玄的價值才展現了。即便如此,讀書人對繁瑣又脫離實際的經學已經倒足胃口,於是魏晉清談之風起來了,王弼截斷眾流的《道德經》與《易經》注解應運而生了。如果這樣一種「正反合」的思想史敘述會太過於簡化發展脈絡,那麼,將脈絡中其他變因,其他重要的人物與事件也攪進來,再整一套,也就是了。

五年前我把自己的政治立場調整為「主戰」,不堅持統也不支持獨,而是鼓勵兩方繼續戰下去,戰一切可戰、當戰的族群、階級、文化問題,這樣,台灣自能戰出華人世界最奔放的言論自由,從而發展「政治文化創意產業」,不論將來變局如何,都將更能應變,而我等慣戰網路的文人也能有更多活路──這是一種滑頭的想法,然而我還沒充份意識到這種對「執兩用中」傳統的反動的意義與價值。現在我意識到的:我就是在倡導,大家繼續作今古文之爭、兩個極端之爭的某一方,而「利用」眾人(包括我們自己)對「中」的想像──所以古語說「用中」不說「作中」!這便是我們的知識社會學、知識階層,亦即靠筆戰維生的人,在現今這個時代所該有的認知與出路了。如果認為清談無益於現實,那也很簡單,多做一些實事來配合清談,不要賭氣去一概否定清談的意義與價值,也就是「執兩用中」了。

*作者台北人,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碩士,香港浸會大學人文與創作系博士候選人;作家、歷史研究者、也是漫畫工作者。2013年創辦「恆萃工坊」,目前的產品有《易經紙牌》和《東方文化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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