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搶救還是大疑案?「我們真的很害怕」:《暗渡文明》選摘(4)

2019-05-03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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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i Yehia清真寺的門。(KaTeznik∕維基百科)

Sidi Yehia清真寺的門。(KaTeznik∕維基百科)

即使是在最安定的時候,在馬利旅行都很艱難。車輛開得很慢,彈簧故障了,座位不舒適,輪胎更磨平到了危險的地步,就算技工能用手頭上的材料創造奇蹟,車輛故障問題仍然困擾著幾乎每一趟旅程。在這個面積是法國兩倍大的國家,只有三千四百英里的柏油路,卡車和廂型車則在這些路面上和超速車輛、超載的驢車、行人及腳踏車騎士爭道,同時閃避拋錨的巴士和動物屍骸。即使這個國家缺乏道路,馬利人死於交通意外的機率還是高於英國人七倍,也高於美國人兩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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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的壓力則因工作員的任務而加劇。進入聖戰士控制區已經夠冒險了;更糟的是還要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旅行,不論這意圖多麼高貴,都有可能招來監禁、砍斷手腳甚至死亡。北行途中,這群人一路仔細觀察往後帶著貨物南下時所必須經過的檢查站;到了路徑離開柏油公路的杜安札,他們見到了第一批聖戰士。「到處都是。」阿卡迪回想。再往北走一百英里的班巴拉莫德(Bambara Mounde)以及大河的南岸,還有更多檢查站。每一次停下,他們都得出示身分證,並回答聖戰士的問題:你們是誰?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他們到達寇里歐梅對岸的尼日河渡口時,已經走了三十六小時。這時是黃昏時分,他們在天黑之後不得進入廷巴克圖,因此他們做好準備,在銀光閃耀的大河南岸露宿野外。但他們並不孤單:神經質而笑聲高亢的布亞認出了一位朋友,他不顧馬伊加的提醒,就是忍不住要把積壓在心頭的這個祕密說出來。他對這位朋友說,他們正在執行一項任務,甚至有可能要進入阿瑪德.巴巴中心的其中一座大樓。朋友大驚。嘗試這麼做跟自殺沒兩樣。其他人還來不及阻止,他就打電話跟他哥哥討論這件事,他哥哥也認為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嘗試進入機構。「要是你們進了大樓,伊斯蘭主義者會殺了你們。」他警告他們。

讓阿卡迪和薩迪迪憂心忡忡的倒不是這個建議,而是任務的消息已經走漏。

大家一致同意,職位最高的布亞這時應當去拜訪老管理員阿巴和他的孫子哈西尼,把任務告訴他們。布亞離開沒多久就打來電話,表示已經和他們談過,沒有問題,於是阿卡迪和薩迪迪穿越沙土巷弄,來到肯尼茨路。阿巴帶領他們穿越大樓後面一個種了樹的小院子,打開了書庫的門;書庫是一間牆壁漆成白色的房間,手抄本儲藏於木製櫥櫃中,每一卷都以抗酸保護盒盛裝。工作員們帶來了許多空的十公斤米袋,他們開始將手抄本從盒中取出,小心地放進米袋裡。

他們都很緊張,尤其是布亞:「第一天我們都極度緊張,因為我們頭一次這麼做,」他回想,「我們真的很害怕,但我們能怎麼辦?不可能沒有風險的!」薩迪迪還有另一個問題:他對灰塵過敏,但書庫裡到處是灰塵,使他不停猛咳無法自抑。

他們急忙把袋子裝滿,然後其中一人走到馬路上,找來一位搬運工推著手推車,將手抄本載回阿布巴克林.馬伊加在西迪葉海亞清真寺對街的住處。他們為帶走的文獻做了清單。阿卡迪估計,他們取得了八百卷左右的文獻。他們設法找到一個鐵製儲物箱,但很快就裝滿了─有些皮面的書卷特別厚重,多達五百甚至六百頁─於是他們將其他的文獻裝進兩個帆布大背包,然後各自分配行李。布亞和薩迪迪每人攜帶一個背包,阿卡迪則攜帶鐵箱,加上兩卷裝不進箱子的巨大手抄本。

阿卡迪坐立不安地等了薩迪迪的電話一整天。後來電話終於打來,薩迪迪說他到了塞瓦雷,沒有遇到阻礙。唯一想要檢查他背包的是馬利憲兵,但他告訴他們,他攜帶著屬於國家的手抄本,憲兵就放他通過。現在輪到阿卡迪和布亞上路。聖戰士和阿札瓦德民族解放軍不同,他們沒興趣檢查行李,兩人也不受阻礙地一路通過檢查站。一直到過了塞瓦雷,進入政府控制區之後,旅客才被命令打開全部行李。

「警察在巴士上到處搜索,」阿卡迪回想:「他們把所有東西都拿下車,仔細檢查全部物品。」他看著一名士兵檢查他的行李,最後終於檢查到裝滿手抄本的鐵箱。沒等他打開,阿卡迪就帶著馬伊加的親筆信上前,信上說明他是為執行國家公務而行動。

「我不是來檢查你的任務的,」士兵說:「我是來檢查行李的。」

阿卡迪別無選擇,只好向士兵出示鐵箱裡的東西。士兵睜大了眼。「啊!」他大喊:「是手抄本!」

這是個尷尬的時刻,但阿卡迪保持鎮靜,既然他沒有攜帶任何違禁品,士兵也就蓋上了鐵箱。好了,他說,他們可以上車了。

他們在晚間抵達巴馬科,阿卡迪打電話告知馬伊加。隔天,他把手抄本帶到煎魚炸雞餐館樓上的辦公室,並向主持人報告一路上發生的事。

當海達拉聽說了廷巴克圖流傳的謠言,他感到不悅。「我說:『好,我們得改變策略。』」他回想:「我再一次告訴他們事情該怎麼做。」

從廷巴克圖歸來不過一星期,阿卡迪再次啟程北上,這回他一個人去。薩迪迪由於過敏症狀而被排除在第二次撤運行動之外,布亞則成了不可靠人物。馬伊加提醒阿卡迪不要跟任何其他人提到任務,尤其不要跟家人說;這位研究員只能告訴人在塞古的太太,他得再度出遠門幾天。

他在莫普提搭上一輛前往廷巴克圖的四輪驅動車,和一位副市長以及另外一些人同行。他們在天黑之前到達大河南岸,但渡船已因入夜而停開,於是他們招來一艘漁舟載運他們前往對岸,然後勸說一輛路華汽車的駕駛,讓他們搭便車走完前往廷巴克圖的最後九英里。到了道達爾加油站的檢查哨,一位持槍、身穿背心、頭戴阿富汗式纏頭巾的年輕聖戰士來到車前。阿卡迪認為他應該是巴基斯坦人。

副市長心煩意亂──要是他們發現自己的身分怎麼辦?但這位年輕聖戰士甚至沒要求他們出示身分證。他只關切一個和男人們一起坐在後座的年老女性。

受過教育的虔誠穆斯林阿卡迪大感詫異。那是一位老太太,他說,她兒子就在她身邊。伊斯蘭教並不禁止男人和女人一同旅行。

「你說謊!」這名年輕戰士咆哮:「你們故意把女人放在你們中間!你們都下車,下車!」

乘客們趕緊照著槍手的話做,駕駛迅速安排老太太和前座的一位男性交換位子。這樣一來,她還是坐在男人身邊─也就是駕駛─但聖戰士對於薩拉菲派的禮節得以恢復表示滿意,便揮手放行。

阿卡迪抵達阿巴拉胡區的住處時,天已經黑了。他打電話告知阿布巴克林他回來了,然後上床就寢。隔天他們一起前往舊大樓,再一次遇見阿巴和哈西尼。他們從那裡打電話給馬伊加:主持人要親自向管理員說明新任務。那天下午,他們開始工作,這很快就成了例行公事。

阿卡迪會在中午離家,前往市場裡的一間清真寺參加晌禮祈禱,而後隨著氣溫升高,人們回家吃飯午睡,他就帶著十來個米袋前往肯尼茨路。哈西尼會放他進書庫,然後他們在書庫一起工作,阿卡迪從書架上取下保護盒,將它們一個個遞給哈西尼,他把它們放在桌上打開,再由阿卡迪登記每一卷手抄本的藏書號。他們在第一次任務時也登記書名,但哈西尼不懂阿拉伯文,因此他們現在只登記號碼。他們把手抄本從盒中取出,以節省櫥櫃空間,哈西尼把每一個袋子打開,由阿卡迪小心裝滿手抄本。除了一些他認得的科學文獻,其實阿卡迪並不知道那些手抄本究竟有什麼;他只是盡可能地做。

他們工作到下午四點,在城市甦醒時離開,接著阿卡迪和阿巴、哈西尼一起待在他們位於圖書館院內的住所,直到黃昏時分。入夜之後,其中一人上街招來一輛手推車,帶到後門載滿布袋。當他們準備好出發,阿巴會先到大馬路上檢查是否安全無虞。他發出信號之後,另外兩人就動身,哈西尼走在推車和搬運工前面,阿卡迪走在後面,護送文獻前往半英里外的阿布巴克林家。他們會留意每天晚上招呼不同的手推車,確保不會有人起疑,並且盡可能走建築物後巷,避開巡邏的聖戰士。

從第二天開始,他們增加了一趟晚班。在夜間工作更不容易──斷電不時發生,阿巴得拿著手電筒──因此他們不能逗留太久,但手抄本很快就在西迪葉海亞清真寺對面的房屋裡堆積起來。

阿布巴克林接著聯絡馬伊加,由後者提供一位海達拉認識的商人電話號碼,那位商人會帶著手抄本南下。商人會留下十個儲物箱,要他們裝滿之後把這些箱子帶到附近貝拉法蘭迪區(Bellafarandi)的某一間樓房。接著阿卡迪和阿布巴克林就把文獻轉移到儲物箱裡,每裝滿一個箱子,他們就在兩端用掛鎖繫緊,鑰匙由阿卡迪裝進口袋。他們把這些箱子一個個推到商人的家,每天頂多兩到三個,在不同時間出發,以免引人注意。儲物箱就從那裡裝上仍在從廷巴克圖到巴馬科、穿越沙漠的貿易路線上做生意的車輛,載往南方。即使在戰時,運輸車輛仍然持續運行,因為聖戰士需要城市的商業活動,也需要輸入糧食。馬伊加說,占領者信任這名商人:「他取得聖戰士的信任,不待人們相求就把握機會把重要物品送出城外。」

隨著行動持續進展,壓力開始纏上了阿卡迪。他開始對在自己家附近玩耍的孩子疑神疑鬼。要是他們向誰洩露了他的行動呢?他開始在天亮前就離家,在小孩出來玩耍之前就出門,前往貝拉法蘭迪區的商人住處等到下午兩點才開始工作。他也擔心阿布巴克林的家離市場太近,他家旁邊的馬路總是交通繁忙,行人和巡邏隊絡繹不絕。他們把儲物箱搬到商人家的途中無處藏匿,人們都會盯著他們看。要是被人問起,阿卡迪就回答說箱子裡只裝了市場貨品,但他擔心這個託辭愈來愈不具說服力。要是有人要求他開箱怎麼辦?

「說不定他們已經知道我們在做些什麼事,」他想:「說不定他們會到阿布巴克林家裡檢查,那問題就嚴重了。」

*作者查理.英格利許(Charlie English),英國皇家地理學會研究員、《衛報》前國際新聞組組長。為了撰寫廷巴克圖的故事,他在得知手抄本並未被毀的消息後,辭去了《衛報》的工作。本文選自作者著作《暗渡文明:大搶救還是大疑案?改寫非洲歷史的廷巴克圖伊斯蘭手抄本事件》(聯經)。本系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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