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鑑識小組都不敢碰的屍體「當成我親人」…曾刀拿了就砍、槍拿了就開 少年浪子回頭成頂尖禮儀師

2019-04-03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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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戴口罩聞著屍味也面不改色,連鑑定師都不敢碰的屍體,他替他們打理好最後一程──曾遭法官痛斥「死性不改」、彷彿此生無望的少年,成了令人敬重的「送行者」(謝孟穎攝)

沒戴口罩聞著屍味也面不改色,連鑑定師都不敢碰的屍體,他替他們打理好最後一程──曾遭法官痛斥「死性不改」、彷彿此生無望的少年,成了令人敬重的「送行者」(謝孟穎攝)

他曾經一次次因為開槍傷人登上新聞,求學時期一次次看過被亂刀砍死的屍體也一次次進出少年觀護所,然而如今他是禮儀師,穿上制服倒背經文禮節家屬生肖如流,沒戴口罩聞著屍味也面不改色,連鑑定師都不敢碰的屍體,他替他們打理好最後一程──他是小寶,曾遭法官痛斥「死性不改」、彷彿此生無望的少年,成了令人敬重的「送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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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底天主教善牧基金會主辦「我不是壞小孩」影展,播映一部2015年登上台北電影節的紀錄片《牆》,追蹤16歲殺人的小紀、持槍搶劫的小凱出獄後的日子,也帶領觀眾一起探問「為什麼」;善牧新北市蘆洲少年福利服務中心主任珮珮於映後座談表示,或許人們常會在電視上看到中心一些少年失控、瘋狂的新聞,但少年為何會成為這樣的人其實都有故事,而如今帶著高度專業認真過日子的小寶,也曾是那些失控的少年之一。

為何他曾經一再拿刀拿槍傷害可能從未謀面的人,又為何如今可以拋下一切決心重新過日子?走過雙親離異的童年,經歷「出事時只有社工跟保護官來看我」的孤獨,小寶用自己行過的這段路,道出改變年輕人乃至改變社會的關鍵,是他仍擁有的、一群愛他的人們的無悔陪伴。

20190330-善牧復原力影展「我不是壞小孩」蘆洲少年中心小寶
走過雙親離異的童年,經歷「出事時只有社工跟保護官來看我」的孤獨,小寶用自己行過的這段路,道出改變年輕人乃至改變社會的關鍵。(謝孟穎攝)

「跟爸媽生活時間可能都沒有在外面跟朋友混得多」國小開始打群架、國三拿槍關進少觀所 他曾想穩定卻一再「進去」

「我跟爸媽生活時間可能都沒有我在外面跟朋友混得多,我爸媽離婚再嫁再娶,各自有新的家庭……」小寶出生兩個月時雙親就離婚了,從小由阿嬤帶大,儘管阿嬤比爸媽都還要疼小寶,但交到所謂「壞朋友」以後,小寶一度迷路,甚至覺得很少陪阿嬤也沒關係,「反正人都會死」。

喜歡去學校嗎?珮珮問,小寶秒答:「不喜歡。」他從國小就開始蹺課,在學校也是和同學一起打人,替代役跟主任都打,「就是人多勢眾,我們很無聊很無聊,一個無聊的時候去學務處真的順便打。」到了國二小寶甚至開始用槍了,「發了」,國三開始進進出出少觀所的日子。

說起為什麼有辦法把刀子砍在一個人的身上、為何能向著一個人開槍,小寶說這過程「沒有任何勇氣」,都是朋友牽著走的,一群人起鬨著「你不敢」也就必須敢了,刀拿了就砍、槍拿了就開,至少那些朋友一個個還自稱「兄弟」,甚至一次次登上社會新聞版面時,「以前我上新聞,會想『我很爽』。」

20190330-善牧復原力影展「我不是壞小孩」蘆洲少年中心小寶
為什麼有辦法把刀子砍在一個人的身上、為何能向著一個人開槍,小寶說這過程「沒有任何勇氣」,都是朋友牽著走的,一群人起鬨著「你不敢」也就必須敢了。(謝孟穎攝)

小寶或許曾經真心相信那些朋友是「兄弟」,但在反反覆覆進出少觀所的過程,他開始有了疑問:「我的朋友一個個說自己是『兄弟』,真的出事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反而是鱷魚(社工)跟保護官有來看我!」甚至小寶有幾次是被朋友「點」才進去的,打群架去警局要做筆錄,他就這樣扛下黑鍋。

「我真的想過我要好好生活好好賺錢,但出來真的一個月穩定,之後就走鐘了……我進去少觀3次、感化1次,我以前到現在不會吸毒喝酒,一概都是傷害、重傷害……」小寶說自己是真的沒什麼「朋友」,也因此在「朋友」慫恿下,即便想「穩定下來」仍一次次進去。

「我要讓我的小孩被社工帶走嗎?」女友、阿嬤無悔陪伴 他決心拋掉過去

但人終究有機會變的,讓小寶改變的關鍵,是一個讓他想找到兩人未來的女友,以及曾經一度差點離開的阿嬤。談起女友,小寶說是「莫名其妙」認識的,那時他出陣頭,她跟朋友去逛街,他衝去搭訕「欸小姐能不能加賴(line)」,對方竟答應了,而後聊著聊著載她上課下課也就在一起了。那時女友還什麼都不知道:「她本來也不知道我生活背景那麼複雜,一直到我被通緝,她看到我上新聞,就什麼都看到了……」

「我跟女朋友說過,如果妳覺得很累、很厭煩可以離開,但她說過:『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她不離不棄是說她覺得我會改變、她會看到我穩定。」女友陪著小寶走過被通緝的日子、出獄的日子,也成為小寶願意努力振作生活的動力:「我該給她的,不只是『女朋友』那麼簡單。」

因為想跟女友一起走向未來,小寶也開始這樣思考:「我現在還過得去,但如果以後有小孩怎麼辦?怎麼買房子?我如果又怎麼了,我要讓我的小孩被社工帶走嗎?我是隔代教養,我怎麼讓這事情不再發生?以前阿嬤沒辦法的時候我就投靠朋友,我就會自己慢慢走向一個很偏的道路……

20190330-善牧復原力影展「我不是壞小孩」蘆洲少年中心小寶
人終究有機會變的,讓小寶改變的關鍵,是一個讓他想找到兩人未來的女友,以及曾經一度差點離開的阿嬤。(謝孟穎攝)

小寶也曾以為阿嬤對自己來說不重要、反正人都會死,但一次阿嬤送醫急救被暫時診斷為腦幹中風、只剩一個星期的壽命,他現在講起來都還是會哽咽──在阿嬤被宣告快要死掉的時候,他才知道真的不能失去阿嬤。

回憶當初被關時,小寶說阿嬤甚至是兩天一次到少觀所看他,「她不會騎摩托車、不會開車、只會坐公車,每天從三重搭到板橋少觀所……」小寶說:「我會拋棄以前的生活,一部份是因為我阿嬤,一部份是因為我女朋友,我阿嬤比我爸爸媽媽更疼我,沒有她,我也沒有今天。」

至於另一個助力,是與社工的緣份。憶起當年蹺家逃到朋友家,洽好碰上來訪視的善牧新北市蘆洲少年福利服務中心社工鱷魚,小寶說還以為對方是少年隊,「我以為他是來抓我的!」在社工出示證件、朋友掛保證、外加一頓麥當勞請客下,小寶才開始養成去少年中心串門子的習慣。而主任珮珮說,小寶到現在也會三不五時回去看一下,雖然打招呼用語是「你還沒死啊」,社工們也知道那是關心:「這份工作就是謝謝他,你何德何能能走進一個人的生命。」

「可能就是因為時間在走,人會變…」曾在打架現場目睹無數亂刀砍死屍體 如今他成禮儀師

決心穩定下來的小寶第一份工作是爸爸介紹的玻璃學徒,學到變師傅,後來又做了禮儀師,也考到證照了。小寶坦言他一開始面對死者是會怕的,一方面家屬看他身上滿滿刺青也會怕,只是做久了以後他已能把死者當成自己的家人來對待,「我要站在家屬的立場上,我們就是給他們最好的答覆、最好的服務,今天問題不是金額花多花少,我們的服務都是一樣的。」

禮儀師這行從不是輕鬆的工作,小寶說他隨時在焦慮,一個人可以同時面對7個家庭,每個家庭都要記得名字生肖等資訊,還要記好各種燒金紙要背的文,碰上有氣味的死者時也不能戴口罩,連鑑識小組都不敢摸的屍體也要碰,就怕被家屬覺得不專業──儘管挑戰極多,小寶鐵了心要做好,如今服務過的家屬都說對他放心。

做禮儀師的日子一邊看著死者各種樣態,小寶也會想著自己的過去:「我看過非常多,被砍死的也很多,我以前看到被亂刀砍死的,現在看到會感同身受──我想到哪天我出去吵架打架,是不是變成我躺在那邊?」

如今小寶再也不願意因為朋友一句「敢不敢」就出去打架了,他說應付方式有幾種,一是直接睡覺,再找就關機,若是人家激一句「敢不敢」,他就承認「我不敢啊」或是直接問對方要不要「先來一場」,最後當然是對方先不敢。至於還有聯繫的小弟,管得到的一切禁止吸毒,沒工作的就靠自己人脈替他們找,「做餐廳也好粗工也好,我要他們穩定,有錢不一定有用,穩定最實在。」

回顧過去那段砍砍殺殺的日子,小寶的感嘆是:「我今天砍再多人打再多人,不一定能換到金錢,如果把這時間拿來工作、陪伴我家人……」如今唯一留在小寶身上的江湖味,是人跟人之間要有的「尊重」,他說很多青少年看到街友會欺負,但他看到街友在板橋殯儀館外等待剩菜剩飯時是選擇問對方需要什麼、去超商買一份,這就是他生活的道理。

「可能就是因為時間在走,人會變……」談起希望社會如何看待像自己一樣曾犯過錯的少年,小寶說:「他不一定是一輩子就這樣,我以前砍人放火一直上新聞,我身上也都是刺青,但我現在不一樣,不要用異樣眼光看待我。」

20190330-善牧復原力影展「我不是壞小孩」蘆洲少年中心小寶
「他不一定是一輩子就這樣,我以前砍人放火一直上新聞,我身上也都是刺青,但我現在不一樣,不要用異樣眼光看待我。」(謝孟穎攝)

曾被法官痛斥「死性不改」的少年如今有了一份工作與專業、與家屬彼此說著一句句的「謝謝」,小寶證明自己能變,也如珮珮說的「那些少年都有故事」,至於是否能讓故事裡的人們都能幸福,一切或許仍有賴這社會接住那些迷路的孩子,也給他們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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