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風傳媒轉載拙作:「只見無人機燈光秀，不見自己的問題與辛酸」，迴響挺大，撚酸的留言也不少。
不是沒見到屏東縣府舉辦台灣燈會的用心，也不是故意忽視許多志工朋友的奉獻，只是台灣燈會辦了29 個年頭了，求好心切如我者，恨鐵不成鋼如我者，不得不逆著「#我屏東我驕傲」的思維，提個醒。十多萬讀友瀏覽，表示眾人還是關心燈會的，且容我再多說幾句。
還是從無人機談起吧。
屏東台灣燈會的無人機燈光秀是Intel團隊籌畫演出的。也不知道是屏東縣府壓根兒不關心台灣科技產業，還是不了解台灣無人機產業的發展現況，屏東縣府秘密找來Intel演出無人機燈光秀時，似乎就沒想到要讓本土的技術團隊參與，失去了一次「學習先進技術」、「留下先進技術」的機會。如果，(我沒有向屏東縣政府和Intel求證，因此，只是如果)Intel的燈光秀，用的無人機是中國大陸廠商、譬如大疆生產的，那豈不是更糗大了?又怎能驕傲得起來呢?
還記得台北花博嗎?郝龍斌的台北市政府找來了台灣本土的建築設計團隊，用寶特瓶打造出一座節能了綠色建築。還在進行式中的台中花博，前任市長林佳龍的團隊則是結合了台灣本土的機械、電子和工藝設計團隊，打造出一座花卉繽紛綻放的機械花。不論其他，這樣讓本地設計師和新創廠商參與的用心，就值得稱許。台北台中能，屏東不能?請別跟我說，那是因為屏東沒有升格為直轄市。屏東縣沒升格，並不代表屏東人的智慧沒升級，是嗎?
接著，我們要問一個更嚴肅的問題，這問題，不單是問屏東縣府，是要捫心自問:「舉辦燈會的目的，究竟何在?」單純是因為春節期間要萬民同樂?藉著燈會名義，搞了十來天的市集，讓地方的攤商小吃多賺點錢，過個豐年?還是，中央地方政府輪流消化預算、分配資源，提前綁綁樁腳?
假如我的記憶正確，1990年，毛治國出掌觀光局，提出台北燈會的構想時(按，台北燈會即是現今台灣燈會的前身)，舉辦燈會很重要的目的是要藉著「活動觀光」(Event Tourism)，吸引國際遊客來台觀光旅遊。所謂活動觀光產業，可包括的範圍極為廣泛，國際會議、展會、花卉博覽會、區域運動會、服裝秀、釀酒品酒大賽甚至像是拉斯維加斯的火焰節、西班牙的番茄節、青島的啤酒節等，都屬於活動觀光產業。換作今日的用語，也就是文化創意觀光旅遊產業。
燈會，當然也是所謂的活動觀光產業。
在屬於中華文化的台灣地區辦燈會，當然要以中國傳統燈會文化藝術為主軸，輔以現代燈光和電子科技，融入創意規畫和設計，才能吸引國際觀光客。相反地，在台灣地區辦燈會，若是全盤引進日本風格或是義大利風情的燈飾藝術，豈不怪異?而僅僅是跑到平溪去求個平安符、放放天燈，卻汙染了空氣、壞了環境，也不應該是辦燈會的初衷吧?
我公司能贏得92年猴年燈會的競標，便是將百家姓融入燈籠的設計中。次年，再度贏得標案，則是將中國詩詞與元宵燈節有關者，製作成傳統花燈，並舉辦相關的燈謎晚會。那時，我們的用心便是要結合中國傳統的燈節藝術文化與現代燈光科技，俾能在發展觀光事業之外，拉出一條新興的產業鏈條，創造更多GDP的來源。
也因此，在猴年燈會結束、觀光局舉辦檢討會時，我們便大膽地建議政府應該擇定特定區域，如台北市的關渡平原區，將其打造成一個長期的、固定的燈會場所。平常，是集合各種與燈光產業有關的軟硬體工業園區，也是國際燈光產業展會、研討會與貿易交流的所在地；春節期間，則轉作為燈會展區。畢竟人微言輕吧!我們的建議，沒有獲得重視。第二年，依然全票贏得競標的我公司，還因為落選者讒言亂入，不再參與燈會的競標。然而，多年從商，奔走兩岸及歐美地區，每到一處，仍然會特別關注當地的大型活動、燈光藝術與相關產業發展的關聯性。
譬如，2017年對岸廈門舉辦金磚五國峰會時的燈光秀，將海港和臨海的大廈、公共藝術全化作燈光秀的舞台、布景，伴隨演出的水舞燈光，更是讓人驚艷。再譬如，虛擬實境科技日趨成熟，國外許多藝術家將虛擬實境應用在城市燈光工程與廣告，也很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惜啦!燈會辦了29個年頭，別說是中華傳統燈節藝術文化，沒有因此而發揚光大，台灣的觀光產業並未因此而獲益，台灣的燈光燈飾產業，無論是設計還是單價，也仍在低價紅海市場打轉。至於街道、公園、景點的路燈設計，城市建設的燈光美學，更是叫人不敢恭維!
坦白說，自從2001年，台北燈會移轉給各縣市輪流舉辦、改稱台灣燈會後，當年毛治國舉辦燈會的初衷，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多數縣市政府辦燈會燈節，給我的印象，不過是應個景，找個表演團體，熱鬧熱鬧、放放煙花，消化消化預算。像首善之區的台北市，自從柯P上台後，每年的燈節，只能用「慘不忍睹」「俗不可耐」四個字可以形容。
我常覺得，各縣市燈節的規劃與設計，恰恰暴露了縣市首長的審美觀和文化水平。就此角度而言，也難怪台灣整體的都市建設不及格，也難怪台灣城市觀光產業的發展，似乎也只能停留在夜市等級。回首29年燈會史，真想要將燈會視為一種文化創意旅遊活動來推動，怕也是種奢望呢!
這樣的論點，相信還是會有讀友振振有詞地反駁說: 每年燈會不也創造了觀光人潮和營收嗎?豈可一竿子打翻了一條船?肯定也會有人說:屏東地處偏遠，既無高鐵，又無捷運可達，台灣燈會吸引了1300多萬人次，締造百億商機，當然是大大的成功!你這廢人盡寫廢文！
有言在先，酸言酸語，也是求好心切，希望台灣好上加好。
屏東條件較其他縣市差，有此成績，誠屬不易，不過，還是要來檢視一下屏東燈會的統計數字。
我看到一項報導說，官方資顯示，從2月19開園到3月3日，進園人次已達1339萬人次，締造百億商機。風傳媒的報導也提到，這項統計數字是和電信業者合作，利用手機訊號偵測出來的，比過去的統計要更即時、更精確。的確，利用無線通訊基站以及WiFi熱點的偵測，可以即時、準確地計算出特定時間點的「在場人數」，但是，我們更希望主辦單位能夠告知: 這1139 萬人次，是多少「萬」人乘上多少「次」?舉個例吧!手機號09328888882的張先生，在燈會園區裡停留了兩個小時，電信公司在園區的基站偵測到張先生手機號的次數為10次，表示張先生在全體統計數字裡，佔了10個人次。假如，每個進園的遊客停留時間和張先生一樣，被基站訊號偵測到的次數也是10次，那麼，1139萬進園人次就等於實際參訪人數是1139萬除以10，也就是114萬人。燈會期間13天，平均每天實際到訪人數也就8萬人上下。
換個角度。屏東沒有高鐵、沒有捷運通高雄，聯外運輸全靠公路和台鐵。即使縣政府拚了老命開接駁車，每趟每輛接駁車載客50人，每天來回就需有3200車次的接駁車。這接駁車車次，應該也到了屏東的極限了。
再換個角度。我不知道報導中所謂百億商機如何計算。如果按上述的計算方式，實際到場參觀人數114萬，創造百億商機，意味著，平均每人在屏東消費了近一萬元新台幣，您覺得可能嗎?算上南北往返交通住宿費用，或許還有可能，問題是，在屏東當地消費的金額究竟幾多？
其實，不只是屏東燈會。各地的跨年晚會的統計數字也有些唬爛。台北市新北市有捷運的刷卡數量與次數，比較接近事實。但是，要說小小的台北市政府前廣場，可以擠進20萬人，我是不太相信的。
走筆至此，聯想起咱們的來台觀光人數的統計也是問題多多。明明眾多旅館業者、夜市攤商、旅行社、餐廳、百貨公司都吹起了熄燈號，明明五星級的酒店住房率一年不如一年，明明觀光產業整體營收就是下滑，咱們高層還引用觀光局的統計資料，振振有詞說：來台觀光人數(次)增加？！不知道是對觀光客的定義有所變更？（無關歧視，譬如，將來台打工的外籍看護雇傭，通通計入？）是變相補助國際低端旅客，拉高來華觀光人數？
還是根本就是迎奉上級，虛報數字?而大眾傳播媒體不察，跟著忽悠？
為什麼要吹毛求疵呢？
因為，下世代的經濟，植基於大數據的分析，大數據的分析不能違背統計的基本道理，也不能脫離常識範圍，更不能虛報數字，誇大政績業績。舉個例子。三、四年前，中華電信發表一項統計資料，說是根據漫遊信號的偵測，中華電信統計出最受陸客喜歡的景點，第一名竟然是西門町。殊不知，當時，西門町的商務飯店、文青酒店如雨後春筍般地興起，再加上西門町有捷運之便，許多團客和自由行的陸客，都會選擇進住西門町。觀光客進住西門町的酒店，進進出出，每天手機訊號都會被移動基站偵測到N次，因而產生龐大的數據。中華電信不察，卻誤認為西門町是陸客的最愛。這就是只看數據，卻沒有細查數據如何產生的，也沒有勾稽與數據相關的因素。
同樣的道理，如今觀光局推出來的補助方案，無論是暖冬還是國旅，明白地說，就是一個利用全體老百姓繳的稅，補助生活無慮且有閒暇的人（忙於生計、苦於低薪的，哪有空閒去觀光旅遊？），在國內觀光旅遊，表面上，是刺激了觀光產業成長，骨子裡，就是做虛弄假，扭曲了產業發展的數據。這樣創造出來的大數據，根本無助於釐清台灣觀光產業發展的問題癥結。也無怪乎，觀光局越是補助，觀光產業越是慘淡。
三十而立。辦了29年的燈會，也該到了整檢討的時候了！
明年，不，希望有關單位立即邀請相關產業與文化界人士，好好地討論一下，如何能夠提升台灣燈會的層次？如何能藉著燈會帶動台灣相關產業與科技的發展?算了!有史以來，政府主導產業，極少成功。寄望政府不如求己。那麼，有沒有哪個產業公會協會，願意登高一呼，組織民間的國家隊呢?台灣燈會落幕了!有些人，興高采烈，或是酸言酸語，只是湊熱鬧，愛熱鬧。我呢，愛台灣啦!我關心的是國家長期發展。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