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又津專文:墜落的星辰與座標

2016-09-10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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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大陳島撤退影像紀實展一影。(來源:文化部官網)

圖為大陳島撤退影像紀實展一影。(來源:文化部官網)

他說,他父親也是年紀大了才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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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十二歲才從海南島來到台灣。

他說,父親失智之前,執拗地尋找眷村改建的大樓,也許是預知自己很快就沒辦法爬樓梯了。

她的祖父過世了,祖孫仨相依為命,家裡剩下失智的祖母,可以想像葬禮之後,父親要上班,自己要上學,祖母必須送去安養院。但就在祖父逝世的這天,新店安養院大火,院內幾乎全是喪失行為能力的老人,想逃也逃不了,幸運的,讓消防員救了出來。

活著,如果不只是呼吸,還包括家族、地方以及記憶,那生命的樣貌到底是什麼模樣?進入安養院之後,很難不思考這樣的問題,因為在那裡,連保有自己的意識、自己的財產都是奢侈。不管那個財產是一個杯子、一個時鐘,還是一包濕紙巾,甚至連身體都讓人覺得沉重。

當我們開始問自己是誰,才發現我們所以為的自己,是許多故事與選擇的集合。我該怎麼辦呢?該找誰呢?是不是忽然什麼都沒有了?如果可以跟誰說,如果這一切有個盡頭,會不會,就不那麼孤單?向無邊無際的網路發廢文、討拍,還算是積極的方式,戲謔的主人翁常常大受歡迎,就像現實生活中口無遮攔的爭議人物,但也有人希望在虛構的故事與報導裡面,成為更好、更溫柔的人。

更多的人,渴望有人幫自己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原來有人跟我一樣是這麼想的。

不會說台語,不喜歡「台北」,也沒有鄉下老家可以回去──

但也終究發現,我跟你不一樣,讀的學校不同、做的工作不同、生命的軌道也不盡相同。──直到颱風來了,一切都亂了。

生命的風暴突如其來降臨。

該做的決定,沒有多餘時間。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的開端是哪裡,只知道循環的速度將會加快。

「我怎麼可以把阿嬤送到安養院?」

星期四晚上十點,區間車照常運行,在強颱登陸之前,載著補習班下課的學生、疲累的上班族,這台趕在颱風來臨前的夜車,幸運的話,可以為這些乘客帶來一天無風無雨的颱風假。

然後颱風來了,少女拿著菜刀,清晨的時候帶走祖母,走到父親住處,也許想講些什麼,但終究沒有,從十三樓跳下去。沒有留下一句話。

久病厭世的男子留下遺書、車子和狗,在行進的列車上引爆土製炸彈。

蹲在麥田的捕手,看著玩耍的孩子一個一個跑過來,告訴他們說,後面很危險。沒有人從懸崖那裡回來,後來這些孩子長大了,接下守望的位置,雖然說話的我們也不知道懸崖後面是什麼景色,只是,偶然有個你極為信任的人這麼跟你說了,你信了,就這麼留下來。

可怕的不是懸崖本身,而是自己一個人蹲在廣大無際的麥田,身邊沒有人,只有風吹過,想再往前走,或者到別的地方闖闖,卻惦記著後面的人來了怎麼辦?希望有人來,又不希望有人不小心闖進來。到時候,我說的話他信不信?不信,也許那人會走得更遠,發現新天地,再也不回來。

結果我們所有能做的,竟只是蹲在原地,把座標畫出來。

印刻文學生活誌九月號。
印刻文學生活誌九月號。

*作者為青年作家,關注都市更新與移民議題。著有長篇小說《少女忽必烈》,家族故事紀實新作《準台北人》。本文選自《印刻文學生活誌》九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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