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德專文(1):託遺響於悲風─死亡旅程的開端

2018-07-28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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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血腥、恐怖,處處都佈滿苦難與死亡陷阱的年代。(施明德提供)

無情、血腥、恐怖,處處都佈滿苦難與死亡陷阱的年代。(施明德提供)

無情、血腥、恐怖,處處都佈滿苦難與死亡陷阱的年代,也同時是另一群人燦爛輝煌的年代。活在這種時代,頭頂著一顆清醒腦袋的人都難免走一遭悲慘的死亡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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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的地方也曾經有一個類似的時代,那是一個羅馬教皇統治,貴族專權,封建奴役,獵殺女巫的黑暗時代,拉丁文是掌權者統治的文字,對一般人來說艱澀難懂,就在這時誕生了一個天才反叛作家但丁,執意以母語寫詩反抗他的時代。但丁訴說著自己走進一座黑森林,凶險危難之際,遇見了偉大的詩人維吉爾,詩人自告奮勇做他的嚮導,指引他走另一條路好閃躲開猛豹、獅子和母狼致命的襲擊。於是但丁跟隨著心目中最敬佩的大師維吉爾的腳步來到地獄之門,他仰頭一看,陰森晦暗的門上刻著些字:

從我這,直達悲慘之城

從我這,開展無盡的苦痛

從我這,沉淪於墮落眾生之中

正義指揮著那雙創造我的手

至高的權柄、無上的智慧與最初始的愛

將我送到這世界

沒有任何的創造物在我之前存在

除了永恆之物

而我就是永恆

你,這個必須進來的人,棄絕希望吧!

「這文字真駭人。」但丁倒抽一口氣低下頭說,維吉爾隨即威嚴地回應:

從此你必須擺脫一切疑慮,

這兒可不是給怯懦之人來的。

我告訴過你我們將到的地方

你將遇見的人

是那些為心智已無用武之地而痛苦不堪者。

上個世紀中葉,二十二歲在小金門戰地擔任砲兵觀測官的我,也是這樣突然被丟進當時蔣介石專門為統治臺灣所設計的地獄裡,而我不是但丁那種可以在被放逐時自由安排劇情的作家,想像有景仰的詩人做地獄之旅的嚮導,我活生生成為「人類救星」的囊中物,「世界偉人」的階下囚。在地獄裡經常與我為伍的是老鼠、蟑螂、蒼蠅、蚊子、跳蚤與臭蟲,會讓我碰到的全是偉大的特務、獄卒、劊子手和躲都躲不掉的抓耙子,他們絕不會忘記使出卑鄙下流的手段,疲勞訊問、暴力、刑求、恐嚇、威脅、利誘、騷擾、孤立、羞辱、離間、詐騙、凌遲、出賣與背叛,到頂就是死亡吧!還能有別的把戲嗎?我數不出來。我不介意上帝的缺席,也不在意沒有嚮導。

1959年劉安祺先生陪同蔣中正總統巡視金門戰地(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二十二歲在小金門戰地擔任砲兵觀測官的我,也是這樣突然被丟進當時蔣介石專門為統治臺灣所設計的地獄裡。(資料照,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命運硬生生地把我拋擲進這無止境的苦難裡煎熬,抱怨已無用武之地,要不了多久我便了然於心,人在這與世隔絕任鬼宰割的地獄裡,若隨意放任內心的恐懼肆虐蔓延轉變成一股原始的求活的慾望,慾望就會像一匹受驚的野馬般在無盡的曠野裡亂竄,一發不可遏止,只是更加誘使敵人發動猛烈的羞辱;但人若沉著地抱著必死的決心,也許,也許還能擁有一絲絲誰也奪不走的尊嚴。恐懼這隻醜陋的鱷魚成天想伺機活吞了我,所幸我先一步看穿它,恐懼不過是被閹割的太監,結不出任何果實。而信念有一天若開花結果總是意外的甜美。好吧!苦難當頭唯有咬緊牙根,一個人孤孤單單一無所有不可避免赤裸裸地受盡折磨時,若連這僅剩的最後一滴信念也崩解,傾刻間將如花朵般脆弱枯萎,甚至敵不過敵人吹出的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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