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3月13日晚上柯文哲市長應哲學系所承辦的「台大學生哲學桂冠獎」團隊邀請,到臺大文學院演講廳就生命科學組的題目進行一場講座。在講座結束後我稍微翻了各家新聞的報導,頗多都把重點擺在市長講的笑話以及一些相對於整場演講來說較為支微末節的小事上。而身為工作人員—負責的工作是替整場演講打逐字稿—實在不願見到這樣一場演講的重點被那些新聞所抹去,因此希望透過這篇簡單的摘要能給讀者們另外一種對這次演講的詮釋。而以下的內容多半都引自我所打的逐字稿中;雖然並非真的「逐字」,但我儘量維持原意。
市長的演講大致上是按照這個脈絡進行的:貫徹整場演講的是一個問題:「我」是什麼?而從這裡出發,他提到,我與非我(那些我以外的他人、社會)的結合構成世界。既然當中最重要的是我,於是他由生死切入,談起他所理解的「我」。
談到生死,他首先處理的是中華文化的生死觀。從佛教切入,「因為那是中華文化裡最流行的宗教」,在那裡,他們用輪迴的觀念去處理死亡這個「普遍存在但又不可回復的現象」。他提到,由於輪迴觀念深植人心,因而使得Chinese這個民族變得很看不開:大家都汲汲營營於「積陰德」,而忘記了生命到底是什麼、「我」到底是什麼。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宗教的真諦被遺忘,剩下的只是儀式。
談完佛教,他跟著提到道家。道家是一個很灑脫、很—有別於佛家—看得開的思想。提到莊子鼓盆而歌的故事,他說,道家雖然帶來了灑脫,但這種灑脫是「怪怪的」灑脫。接著在儒家那裡,他提到,中國出現了「人本主義」。不像西方一直到文藝復興才有;中國早在孔子時就有了人本主義:把我們的眼光放在今生今世,而不去在意死後的世界。可也是因為關心此生,我們「逃避死亡、不願意談論死亡」,這種態度在醫生那裡最明顯:「在台灣醫生遇到救不活的病人都會說『這情況不樂觀,我們儘量試試』;但是在美國他們都會說『這沒救了趕快準備後事吧』!」
在談完了中華文化後,他比較東西方的生死觀。從人與神的角度切入,他認為在西方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是東方人所沒有的:「神是人的投影」。以西遊記為例,在那本小說中,沒有西方如來辦不到、不知道的事;可是當我們去看荷馬史詩,我們卻會看到宙斯在海克特跟阿基里斯決鬥時拿出了命運之秤衡量兩人的命運。「神並不知道人的命運」他說,「就向伊底帕斯一樣,不論如何逃避,也逃不出命運的擺弄」。在西方,人是「渺小的、被上帝玩弄的」;而東方則不一樣,在東方,神是「人死後所變成的。所以現在好好幹死後就可以當神了。」他認為這樣的狀況由於「人本主義把人提升到了神的境界,讓我們可以專注在這一生」。
他認為,這種態度所帶來的顯著差異就是:西方人不避諱死亡;可是東方人逃避死亡。
接著,他從科學的角度看待死亡。到底什麼是死亡?對醫生來說,死亡可能是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細胞停止,甚至在某種觀點上,只要DNA沒有停止運作,那都還不算死亡。但是,DNA終究只是一連串的數字的排列,因為我們已經拆解DNA的結構為四種元素、也給每條染色體定位了。所以我們可以把DNA視為不同的數字(或符號)組合;但如果我跟蟑螂之間的差別只是數字排序上的差別,那這兩個生命之間的差別是不是也只是數字排序上的差別呢?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死亡:腦死。為什麼腦死可以算是一種死亡?他提到,因為研究顯示,腦死病人最慢兩周內就通通都會死掉。所以宣告腦死之後幾乎可以相信:這個人就快死了;因為身體的器官所能承受的缺氧時限不一樣,所以腦死後身體能撐到兩週。但為什麼會有這狀況?他認為:跟Identity有關、比較精密的器官所能承受的缺氧時限較短,比方大腦只有五分鐘;可是較為單純的器官可以有較長的時限,比方手指是一天。腦死讓我們知道死亡是一種過程;而科技的進步(如葉克膜)則讓我們模糊了生死的界限,因為它使得腦死但身體不死成為可能。這又帶出另一個問題:一個人已經腦死了、失去意識了;可是他的身體卻還在運作。這樣的人死掉了嗎?
他認為,科技永遠走在哲學與法律之前。因為在他的經歷中,他知道有那樣的醫學技術已經讓腦死實現可以延長到三十分鐘(在豬身上);但我們要怎樣看待這樣的個體?一個曾經腦死而又復活的人(腦死幾乎可以推論出死亡)?他的Identity是什麼?從他的經歷,他認為我們應該對於死亡有新的思考。
而這樣的思考,讓他在演講最後得以介紹他的人生經歷、帶出他的人生觀:面對死亡的議題,與其問說死亡是什麼,不如問說活著是什麼;引述李登輝總統的話「只有當你能凝視死亡時,才能回過頭來看人生是什麼」,而那個人生或許對他來說是一種過程,如他自己所說「人生是一個過程,一個追求意義的過程」;在這一點上,他鼓勵我們:「Just do it,心存善念,盡力而為」。
在這場演講中有相當多的議題可以討論,就拿第一段人文主義來說吧:是不是真的東方那麼早就出現人本主義而西方沒有?在西方的古典希臘時期,蘇格拉底—尤其是柏拉圖的對話錄中所記載的蘇格拉底—所關注的焦點都與人相關:勇氣、智慧、德性等等議題,這樣的哲學活動,算不算是人本主義的一種實際體現呢?或是說,他們算不算是讓西方開始產生人本主義呢?其後科學的議題亦是如此,可惜限於篇幅無法在這裡列出。
這場演講的脈絡中有許多相當值得大家思考、討論的議題,可惜的是,我們的新聞媒體似乎通通都忽略了這點,而專注在他講的笑話上。或許這也是一個議題:為什麼記者們往往抓錯重點?
(2013年10月,柯文哲在TED演講生死的智慧)
*作者受教於台灣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