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專文:這個字,就是一個小宇宙

2018-01-22 0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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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和惱、瑙一樣,都是小篆以後才出現的字,老古人形容事物之精華,多用腦字。(圖/affen ajlfe@flickr)

腦和惱、瑙一樣,都是小篆以後才出現的字,老古人形容事物之精華,多用腦字。(圖/affen ajlfe@flickr)

這個字的右半邊就是它的本相、本義,衍申的常用字屈指可數,它卻自成一個宇宙。

那年冬天,全班的小朋友都在比賽身上穿得下幾件衣服,有人穿八件、有人穿七件,都不是甚麼防寒的材質,即使穿得再臃腫肥厚,還是冷。只好趁下課十分鐘衝上教室頂樓,玩騎馬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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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是兩個底盤厚實、身材魁梧的大個子側身向前、四臂搭把、握成兩圈,由這兩人馱起一個體態輕盈、身手矯健的小個子,才會是最佳戰力組合。遊戲再簡單粗暴不過─某一方的三人組合將另一方的三人組合絆翻、拆垮,或者六個人滾作一團倒地之後,視騎壓在最上方的一人為準,裁定獲勝的隊伍。

班上敢玩也愛玩這遊戲的人不多,但也總湊得出七、八個隊伍。各自編組之後,一場混戰,很快就會分出勝負,就連在一旁呵著白煙看熱鬧的同學,也能分享鬥戰的熱烈之氣。的確,我就是那個從來都只能看熱鬧的,因為我不只個子小,筋力也弱,通常一上馬就給人隨手推倒了滿地滾著傻樂。

同樣很難與他人組成隊伍的另一個人是沈鴻烈,外號人稱「西瓜頭」,西瓜頭個子不小,但是後腦杓上長年貼著一兩塊黑皮膏藥,據說那膏藥下面是外觀紅腫、內在深不可測的癤子,也就因為那癤子太顯眼,沒有人願意和他並肩作戰。

有那麼一次,正當各組人馬整頓手腳、振作精神之際,估計是西瓜頭太想加入戰圈了,他忽然低聲跟我說:「你等等騎到我背上來,我們就這樣衝過去,把他們全部都放倒!」

不知道是哪來的信心和勇氣,就在他人發動一場混戰之際,我跳上了西瓜頭的背,扶著他的肩,很快地擠進戰圈,聽見有人大喊:「os─kay!」(當年我們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暫停),因為有人發現了我和西瓜頭並不是三人組合,然而西瓜頭不在乎這些,他一逕低頭猛撞,彷彿就是要把所有的人衝倒;而我,只是一件他使來並不十分趁手的兵刃罷了。

很快地,我被張國器和葉光陵戰隊的騎士吳品怡一把緊緊抓住,吳品怡個子比我還要瘦小,可是力氣出奇地大,他雙手抓住了我的衣領,就像扔鐵餅一樣地把我甩了出去。我的頭就撞在不知何時杵到我身後來的石牆上。接下來我聽見了上課鐘聲,滿地翻滾的同學大聲吼叫:「不算!不算!」看見西瓜頭的膏藥脫落了,癤子滲出血來。但他仍瞪著一雙虎圓虎圓的眼睛喘氣,還想找個甚麼人來推一推的樣子。

可是,我自己卻經歷了此生最奇特的一次神遊。

此後不知過了多久,我只有一段記憶:那是騎馬打仗之前七、八年吧?我可能只有兩、三歲大,父親帶著母親和我參加了一次國防部部內的參觀旅行,目的地是基隆港口的大小軍艦。行程當中,一度我在一艘較小的快艇裡,嚷著要小便,然而當時天候極壞,大雨傾盆,艙房門窗都緊緊關閉著,而室內也沒有廁所。父親掏出一條手帕,要我尿在裡面。我執意不肯,便放聲大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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