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當兵夠爽了啦!60年前「壯烈」赴金門反攻大陸的老兵血淚,誰聽了都毛骨悚然啊

2017-12-18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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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一代沒經歷過戰爭,卻活過好長一段備戰歲月。但是要認真定義,戰爭與備戰只能勉強算是上兩代的實體人生,到了我們這一輩,動動嘴巴,喊喊口號或寫寫文章,千篇一律用「拯救大陸苦難同胞,將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插遍秋海棠的每一吋土地」當作熱血結尾罷了,那時喊得震天響的反攻大陸口號,回想起來,感覺很弔詭。

我的阿公在日據時代並未被日本政府徵調到南洋當軍伕,倒是戰力吃緊時,強制派遣到台南「桶盤淺」一帶的軍機場支援。空襲時的美軍砲彈落下,一人當場炸死,阿公腹部中彈,倖存的另一人,拉著牛車將生命垂危的阿公從台南「桶盤淺」運回北埔村,阿公的血,一路流回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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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認為阿公應該是活不下去了,只能拆下門板,將彌留的阿公放置大廳等死。每天都有村民來家裡陪阿嬤大哭。幾天過後,阿公卻奇蹟似地活了過來,不久以後還走路去學甲鎮買菜,從此村民對重生的阿公敬畏萬分,畢竟鬼門關走一回,早就不是普通人了。

終戰十二年,剛好生肖一輪,換成我父親去當兵,那時還有跟著蔣總統「反攻大陸拯救同胞」的偉大使命,當兵風險不下於戰時徵召去南洋當軍伕,何況又抽到金門籤。父親出發之前,跟好友相約去寫真館合影留念,那幾個國校畢業就去紡織廠當黑手的小工,最奢華的裝扮也只有白襯衫,大家勉強擠出笑容,沙龍照下方寫著「榮譽入伍惜別留影」,感覺好悲壯。

那時當兵可不比現在,沒有手機,沒有長途電話,僅能靠書信往返,阿公阿嬤又不識字,從此一去三年,音訊往來,十分困難。何況隔年又發生八二三砲戰,根據父親回憶,開戰那天,他蹲在營區廚房大灶前,正在準備升火煮飯,轟隆巨響,從此不得安寧。據說四十四天之內,中共發射了四十八萬顆砲彈,平均起來,一天超過一萬顆。我沒仔細問過父親,大抵也能猜出槍林彈雨的震撼力,不過父親說,那時他是伙伕,就算砲聲隆隆,兩岸對峙,還是得照三餐煮飯。

砲戰過後,開始打嘴砲。到底要不要反攻大陸,到底誰說了算數,愈來愈無關緊要,當兵也愈來愈輕鬆。沒有人去南洋當軍伕了,就算抽到金門籤,也不可能找好友去拍沙龍寫真。到了我們這輩,經驗已經不同,學弟去金門當兵,打長途電話來,說他打算放假搭飛機返台,要帶「一手」金門高粱酒當伴手禮,還說去了「八三一」特約茶室見學,取了門票,卻沒膽進去。電話說得爆笑愜意,完全沒有戰地的肅殺氣息。在那之後沒幾年,兩岸開放小三通,金門變成觀光勝地,誰還要反攻大陸?誰說了算數呢?

上兩代的悲壯從軍經歷,逐漸隨時光稀釋淡去,父親的老相本,夾了好多泛黃的黑白沙龍照,照片裡的阿兵哥拿著步槍或手槍,威武作勢,或瀟灑不羈,一副看淡生死的表情。看起來,金門戰地的寫真館也曾經是主流,有太武山與莒光樓的人工布幕當背景,穿著草綠色軍服的阿兵哥,甚至手夾一根菸,或手持電話聽筒,還有塑膠花當道具,每個人的樣子都像年輕時候的柯俊雄。最妙的是,寫真師傅靠修片手藝,硬把戰地英雄塗上豔麗口紅,不知道有何用意。

這些跟隨父親的八二三戰地記憶返回本島的沙龍照,多數是長方形尺寸,還有鋸齒滾邊,也有潦草字跡寫著姓名與出生地,或在照片背後留下「勿忘影中人」的叮嚀。過了一甲子,兩岸問題早就不是「反攻大陸」那個層次了。沙龍寫真照片裡的那些戒嚴時期的金門戰士,躲過八二三的四十八萬顆砲彈,彼時二十出頭的少年郎,現在都已經是八十好幾的白髮老爺爺,可以領老人年金,搭高鐵半價,兒孫用智慧型手機,就可以幫他們拍照了。

偶爾翻出老相本,父親戴著老花眼鏡,努力辨識那些留在沙龍照的手寫字跡,一張一張,細細回味,「這個是通訊兵」「這個是嘉義梅山人」……六十年前的生死交情,果然是「勿忘影中人」。

阿兵哥的沙龍寫真,戰地的苦澀歲月,用這種方式做為生命紀念,好個悲涼的反攻大陸神話啊。

作者介紹|米果

文字工作者,小說與隨筆雜文書寫者,網路重度使用者,台南出身,喜歡棒球與日本推理小說,不愛好萊塢電影和韓劇。曾獲幾項文學獎,最怕受邀演講座談,也怕走在路上被認出來。最喜歡逛菜市場跟超級市場,把自己餵飽是現階段最熱中的人生志業。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啟動文化《從前從前·我記得
責任編輯/鐘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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