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評析:在笑淚間遺忘歷史的「寶島一村」

2014-01-24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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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島一村」呈現眷村風味卻未能呈現眷村歷史,圖為馬祖的彩繪眷村(取自維基百科)

「寶島一村」呈現眷村風味卻未能呈現眷村歷史,圖為馬祖的彩繪眷村(取自維基百科)

由知名劇場導演賴聲川、台灣綜藝節目重要推手王偉忠聯合擔任編劇與導演的話劇「寶島一村」從08年開始,在台灣、大陸巡迴演出多場,本月來到香港演出。 「寶島一村」是關於台灣眷村的歷史,主角是這個嘉義眷村中的幾戶人家,從1949年村子創立開始,到80年代之後眷村被拆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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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的劇院中,全場被一個接一個段子逗的開心笑著,到最後也有人哽咽。但在黑暗中的我這個台灣人,一個眷村長大的小孩,卻絲毫笑不出來,只有失望。

眷村是台灣歷史上獨特的一套制度、居住空間,和族群文化。作為一個獨立的生活空間,一個自給自足的社區,眷村象徵了1949年後外省人在台灣的社會位置:他們被那道「竹籬笆」隔離於本地社會,從語言到生活文化上,因此造成他們和本省人之間的距離。當然,許多眷村人走出了圈子,在外面讀書、工作,和本省人通婚,但也有許多人的世界還是以村子為主,或者始終維繫著他們在村子中養成的世界觀。

進入80年代,台灣開始巨大的政治變遷,民進黨出現了,本土化力量崛起了,眷村外省人原有的秩序逐漸瓦解了,政治不再是他們熟悉的政治,社會也開始變得陌生起來。也是在這個時候,國民黨政府開始推動眷村改建與都市更新,他們的村子,他們的社區,甚至他們的家,也逐漸崩解。

眷村人被迫走入走入一個新的台灣。

「寶島一村」企圖要呈現這樣的歷史變遷,但整場戲大部分是廉價的綜藝笑話和溫情與感傷,缺乏歷史的反思,也沒有對眷村的特殊性有更細膩的探索,十分可惜。

因為這段歷史的荒誕和哀傷太過於巨大,所以當然有許多好笑或者感傷的題材。比如,兩岸開放探親後,許多外省老人第一次回到大陸老家,見到(或者沒見到)40年不見的老父老母,甚或40年前剛娶的妻子,這無疑是令人顫動的時代悲哀。但是,「寶島一村」對這些故事的呈現,彷彿我們還活在90年代初期,才剛認識這種歷史捉弄人命運的無奈。

又如女主角二毛曾經一度激動的提到,「這圍牆裡都是假的,外面才是真的!」,或者「這邊所有的人都走不出去」。這其實應該是問題的核心,但在劇中她突然這麼說卻很突兀,缺乏鋪陳。畢竟眷村第二代年輕人看到外面的世界,再回頭看村子裡中那個緊密的小世界時,他們的思索與掙扎應該是最精采的部分。

同樣,黨外運動的出現對眷村人的黨國信念是很大的衝擊。劇中女主角簡單交代說有一個在黨外工作的男友,而在最後把他帶回村子吃團聚飯,以表示族群和解。這同樣是簡化了最核心的眷村和外界的矛盾,因為這個女主角很可能會面對愛情與政治的矛盾( 如果她支持國民黨),或者她自己的政治觀是支持黨外,而必然會在家中產生家庭革命。

劇中兩次點到白色恐怖有關的事件,一次是有人因匪諜罪而「消失」,另一次是主角之一的父親被情治單位帶去問話並刑求。那位父親回來了,但我們看不見他的恐懼,而只有搞笑。然而,一個忠黨愛國的退伍軍人被情治單位帶走數天,這對整個家庭和鄰居會是多麼嚴重的影響?這些笑話化解了恐怖,卻也化解了所有歷史的重量。相對的,在另一齣關於眷村生活的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導演楊德昌同樣以一段涉及白色恐怖的段落來凸顯那個時代的威權統治,就顯的深沈而真實。

那確實是一個陰暗的時代。

總的來說,「寶島一村」呈現了眷村生活中的趣味與哀愁,愛情與成長的無奈,以及最終人們離鄉背井的感傷,但這其中的故事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而不只是眷村。如米蘭昆德拉說,生命和歷史都是謬誤,也都是玩笑──這確實是寶島一村和眷村人的命運。但這些玩笑本來是應該讓人笑不出來,但「寶島一村」卻讓人發笑之後,遺忘了真正的歷史。

*作者為台灣評論人,現任香港《號外》雜誌主編兼任《彭博商業周刊/中文版》總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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