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玲專文:他們在工地─破牆而出

2017-02-15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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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圖,陳明仁攝)

(示意圖,陳明仁攝)

營造工地多半由鐵皮高牆圍住,所有的勞作與髒汙被一舉隔離、遮掩在牆的那一頭,看不見,也不給看。待拆牆亮相時,打地基綁鋼筋砌泥作拉水電鋸木作刷油漆清廢料的勞動者們,恆常是隱身未現的。那些拓寬拔高的反光磚壁、流線手扶梯竟像是變魔術般無中生有,出資者與高官貴賓風光剪綵時,也好似光撒了錢就可以憑空收割工程成果,並理所當然獨占了建物題名的落款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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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30-多個民間團體30日舉行「不拆巨蛋就完蛋-2016萬聖節抓鬼大遊行」,並將寫有「拆蛋抓鬼,還我綠地」的標語符令貼於大巨蛋工地外牆上。(顏麟宇攝)
作者表示,營造工地多半由鐵皮高牆圍住,所有的勞作與髒汙被一舉隔離、遮掩在牆的那一頭,看不見,也不給看。(示意圖,顏麟宇攝)

總算我們有了立青的工地速寫,破牆而出。灰頭土臉的實作現場,生猛有力的對話與互動,營造業工人的勞動樣貌一一現身,周邊的警察、看板人、更生人、檳榔西施、外籍配偶、性工作者也接連顯影。他的書寫位置擴寬了台灣文學的向度,他的觀察視角折射出階級文化的厚度。

我先是在臉書上零星閱讀立青的系列文章,與我的勞動認識多所呼應,遂特意搜尋了數篇列印給木工師傅競中看。競中快速翻讀後,先下了斷語:「這個作者是工地主任。」為什麼?那麼多工種、工序都接觸得到,有一定的專業理解又不致被捲入特定技術的勞動生態,唯有監工的特殊位置。

監工無非是發包單位外派至工地,負責整合各技術部門,既要協調不同工種施作者之間的困難,也要代替雇主催盯進度。這角色因掌握行政特權而似乎高於現場實作者,但又因無特定專業,也無實權,難免兩面都吃力不討好。我帶著這樣的認識重讀立青的文章,更清晰地看見那個帶著想法進場的年輕菜鳥監工,有一點熱血與世故,有一點理想性與失落傷感,更多的是做為一個人的溫暖與義憤,對工地世界帶著孩童般的好奇,及持續的反思與行動。他遊離在各工地間,接合工人們的勞動程序,保持一些距離,又置身其中,一個懸空又千絲萬履關係纏附的獨特角色,延續到收工後的私下借貸與續攤情誼。

健康公營住宅,媒體、官員進入工地視察-甘岱民攝
健康公營住宅,媒體、官員進入工地視察(甘岱民攝)

如何在各式工種的本位主義間協商,各留餘裕的可能?還要面對勞雇間的矛盾拉鋸,監工本身必然也有極富張力的故事。不過,立青沒選擇在這個角色多著墨,轉而把焦點放在他所接觸的工人生命樣貌。我猜想,這樣的書寫態度很可能也如實反映了他與工人們的關係:讓監察的角色退一點,讓學習的態度多一點,承認並看重師傅的生命經驗。我們只有在散落的篇章中,浮光掠影地察覺他身為監工的內在矛盾,或是不得不陷入「在施工進度和工人安危下掙扎求生」,或是在法令與人性的擠壓下,終至做出「我永遠不會配合警察辦案抓外勞」的決定。唯有在〈虧檳榔〉一文中,總算看見這名年輕監工在工地裡流轉、虛耗、等待、跑腿的碌碌身形,與同樣年輕的檳榔西施們相濡以沫的安慰、放鬆,看不到盡頭的失落。

立青的工地書寫,以平視的角度進場,觀察工人間性別、年齡、族群的差異,以及權力與關係的交互作用。下工後換裝出遊的年輕打工者、擅作調度的工地大嫂、只有背心數字而無名姓的移工、多次進出監獄的粗工、工地拾荒者……構成工地勞動的主體,來去浮沉。他不評價,但有立場。因著這個貼近被損害者的立場,他看出真正的價值……

《做工的人》書封。(寶瓶文化提供)
《做工的人》書封。(寶瓶文化提供)

*作者為作家.勞工運動工作者。本文為寶瓶文化《做工的人》推薦序。書中描述工地現場有如被遺棄的世界邊緣,社會最底層的勞動者在此掙扎求生,心知肚明再怎樣拚搏也翻身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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